
011. 〈橄欖油、酒與檀香山〉
陳禹翔
魔術師把厚實的手掌塞進那副看起來過小的手套,一臉沉著和我們對望:「我們該開始了。」在這個偌大的空間裡,我們排列在一張長桌前,魔術師坐在另一側拿出兩只玻璃杯和一個倒蓋的紙杯「這裡有……」「橄欖油。」「以及……」「酒。米酒。」「沒錯,」魔術師朝亞力望了一眼,繼續說著:「我現在必須使用這兩杯來猜測你的想法。我會陸續問你一些問題,答案是對的,我就會喝一口橄欖油,是錯的,我就會喝酒。」
「你是夏威夷人。」魔術師凝視著亞力一段時間後他喝了口橄欖油。「但你不想承認。」他又喝了橄欖油。「你明明想和夏威夷人交往,但卻自己毀掉那種想法?」魔術師自己搖搖頭,喝了酒。「你似乎不太相信我?」「既然來看表演,我就相信你了。」亞力說,而魔術師又喝了一小口米酒。
他們在迂迴繞圈,我承認我不懂魔術也不懂亞力,到目前我還未看見讓我驚奇的魔術,不禁開始感到無聊。「你是夏威夷人?」魔術師又問,然後喝了一口酒。「你正欺騙著某個人,而且不相信我猜得出來。」他喝了橄欖油。
「你欺騙的是男人還是女人呢?我想,女人。是什麼事情呢……」這時我注意到亞力的神情改變,他很專注地等著魔術師說出下一個字。「我問你,你愛不愛檀香山,是不是夏威夷人?」過了半晌,魔術師這次喝的是橄欖油。
「假如很不幸地你今天只能選一個,你要選夏威夷,還是夏威夷人?我猜你選夏威夷人。」過了幾秒,魔術師緩緩拿起橄欖油,靠近嘴邊時突然放下,改成拿酒,然而又有些猶豫。「這樣好了,若被你欺騙的那個人表明自己只愛夏威夷,你就愛夏威夷了?」此刻魔術師毫不猶豫地喝下橄欖油。他將倒蓋的紙杯推向前,用沉沉的聲音說:「我想證明我的魔術是有實力的。我沒有瞎猜。所以你只要說出一樣東西,杯子裡就會是那樣東西。你信嗎?」
「鑽石。」亞力說。而剛好在他說出話的那瞬間,魔術師掀開紙杯,裡頭就是一顆閃亮的鑽石,這一切發生得極快,我都還未看清楚,只見亞力瞪著他,用力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走向有點朦朧像是清晨的微亮長廊。
012. 〈最末過溝之鬼〉
陳維振
距離農曆七月只剩三天。當晚,我和老蔡佇立在嘉義過溝的某戶人家前。客廳裡,一位小女孩活力十足地纏著外婆吵個不停。
老蔡對我說:「蕭仔,這裡只剩你還有牽掛的人在世了。」
他的聲音似乎帶有埋怨。我知道,老蔡和宗族裡所有後代斷了聯繫,並為此意氣消沉。
當年布袋和過溝兩莊火拼時,所有溺死在冤家港橋、沒能超渡而流浪的幽魂,都會在這時潛入過溝,老蔡和我也不例外。大家都貪圖鬼門開時,能和那些有正規門路的好兄弟分一杯羹。但過溝人鐵了心要對付我們,總是在鬼門開前三個夜晚舉起火把、抬著神轎到處清剿,逼我們離開。
於是隔日傍晚,夜巡按時展開。過溝人雖運著神像繞境,卻嚇不到熟知章法的我們分毫。我們本只需再躲藏兩夜,便能迎來太平。然而,老蔡當夜頻繁地和其他弟兄交頭接耳,這使我有些憂忡。
也正如我所預感的,一切開始在第二晚走向不尋常。
我獨自屈居於廢棄老屋的角落,聽出許多弟兄遭遇包圍而狼狽逃竄的聲響。說來也怪,雖然每年總會有不長眼的鬼被逮個正著,但今年似乎特別多。
這使我有些擔心老蔡,他本來腦子就容易熱,常幹些傻事。我立馬跑至老蔡慣例藏身的地點,卻意外不見其蹤跡。隨之,乩童的一聲高喝劃破了夜空——
「惡鬼抵西南方,抵西南方!」
忐忑在我心底倍增。過溝人從未在一夜之間尋獲如此之多的弟兄。
我繞開大街上搖旗吶喊的村民,朝西南方闖去,卻在裡巷撞見失蹤的老蔡。好死不死,他的身旁,竟臥著一位昏倒在地的小女孩。
剎那間,我恍悟了。今夜一切的騷動,全肇因於弟兄們捉活人交替的行為。老蔡沒了留世的掛念,便趁著今晚人多,找隻替死鬼好讓自己投胎。領會與憤恨恰似兩股相撞的陰陽氣元,在我體內醞釀出一股天崩地裂般的不適。
「你怎能……」
此刻,夜巡隊伍湧進了巷弄中。我率先遁入一旁的磚墻,而老蔡驚得趕忙藏到一旁的矮樹裡頭。這些人打從一開始就奔著老蔡而來——只見兩三個年輕人上前扶起女孩,同時擺起七星陣法。下一秒,一位壯漢怒聲吼道:
「緊去砍落彼叢树!」
老蔡無處可逃。我眼睜睜看著信徒們合力鋸下那顆矮樹,而老蔡的魂影也頓時消散無蹤。
後來我才搞懂:當日莊內弟兄皆受老蔡鼓吹,為求投胎,作惡害人,最後都遭過溝人降伏了。而我獨自依著歷年藏匿的經驗,終究苟活到了七月來臨。
解脫的滋味總是美好的。但當我遊走在大街上,孤獨感卻油然而生。望著從冥府絡繹不絕前來享用擺供的、陌生的鬼,又一種念頭劃過我的腦海:
難道真正解脫的是老蔡他們?莫非是我錯失了解脫的機會?
013. 〈媳婦〉
郭國洋
碧兒要「送做堆」了。十歲的小樂妓彈得一首好琴,在近悅樓的牡丹廳她是鎮廳的古箏手,周老頭一眼就看上了戧金紅絨紗簾背後的碧兒,那琴聲繞得心弦共鳴,絲絲入扣到了一種境界是初識如故的熟悉,聽了一曲《鳳求凰》便決定帶她回家。
碧兒要嫁人了。周老頭不能娶一個十歲的女孩,只好要第七個兒子娶了碧兒做正妻,新婚當夜,鄉人、客人都來沾點囍紅,碧兒從未如此嬌豔過,頭頂繡了顆大紅絨花。圓房夜後碧兒不彈古箏了,改彈三弦,三弦的聲音很跳躍很硬實,鄰人都說在這杭州彈古箏是妙手,但彈這三弦倒是像了戲班子,不好聽。「我個好媳婦呀!一曲為求周郎顧,可周郎不顧,周老倒顧了。」周老頭聽出了三弦的意思是第三者,看來這周七子風流是不假的。
碧兒有喜了。十五歲那年她懷上了周家第一個孩子,是男孩,周七子終於把她當個正妻看了,對她是百般呵護,這個出身低微的樂妓如今是周家最得志的女人,公公寵著,丈夫護著,再跋扈也沒人敢攔著。那年她從三月初春彈到臘月晚冬全是古箏的妙音,女孩要做娘了。
碧兒流產了。
碧兒又有喜了。
碧兒又流產了。
碧兒第五次有喜了。大夫說這會是她最後一個孩子,不能再生了。很幸運的,孩子出生了。很不幸的,孩子早產出生還體虛智弱,周七子再也不看她一眼,要她當今搬離這,去伙房旁住著。那年之後西邊偏房每晚都是琵琶悲鳴。
碧兒要死了。幾次破紅、悲慟又操持整個家擊垮了這個有情有義的媳婦。二十五歲時周家垮了,幾個兄弟捲了家產都走了。碧兒帶著智力遲緩的兒子卻留了下來為滿周家的遺老勞碌,也為她一生唯一愛過的人―那個從前為她回頭的,在每一次懷胎都特別照看她的,生下遲緩兒時保下他們母子的周老頭。
碧兒真的死了,在周老頭的懷中彈完那首《鳳求凰》,古箏琴聲依舊是那麼動人,就像他們初識一樣。
014. 〈屠龍者〉
陳信睿
穿過森林,我抬頭望向公主的城堡,上頭盤踞了一隻棕色的巨龍,似乎正在休息,牠將頭插進了王子的房間,根據逃出來的僕從的說法,王子現在躲在浴室裏,希望我可以幫忙拯救王子。雖然一口答應,但我其實並不會武術,只是個魔藥師罷了,正當苦惱,我想起在城堡外圍森林似乎有我父親的老朋友住在那裡,我決定前往求救。
「梅爾劍客,你在嗎?」推開松木門,嘎吱的聲音令我有點擔心,「你說爺爺嗎?他已經過世了喔。」稚嫩的聲音從腳邊傳來,低頭一看,是個約5、6歲的小孩,「我叫約克漢,爸爸媽媽出門了不在,你請回吧。」他以過於沉穩的口氣說道,我無視他,朝屋內大喊「請問有人在嗎?」嘎吱聲再度傳來,黑暗的長廊中浮現梅爾劍客的身影,「爺爺奶奶,沒事,只是送信的罷了」約克漢焦急的說,正當我因為找到救援而雀躍時,我發現有些不對勁,這兩位並不是真人,而是用木頭削切而成的人偶,施以某種魔法因此可以活動。
迎面而來,梅爾劍客的人偶左腳後退,雙膝微蹲,兩手握在他的長劍上,我知道,這是他的招牌招式,當長劍白光一閃,一瞬間就能將面前的問題斬為兩半。長劍即將出鞘,我向兩尊人偶做了個鬼臉,抓起小約克漢,轉頭就跑。
兩尊人偶追了上來,我重新跑到王子的城堡旁,巨龍已經醒了,紅色的眼睛瞪大,盯著我身後的兩個人偶,我趕緊讓開,期待當年被稱為「屠龍者」的梅爾劍客可以輕鬆了結這隻惡龍。人偶雙手握緊長劍,將其舉過頭頂,雙腳爆發常人難有的跳躍力,飛到巨龍眼前,巨龍怒吼一聲,張開大口,裡頭冒著紫色火光,但人偶的動作更快,長劍揮下,巨龍成功被斬首。
我放下約克漢,讓他回到祖父母的懷抱,轉向剛剛走出城堡的王子,長髮披肩,神色仍顯驚慌,但不掩他的迷人,我向他鞠躬,嘴裡差點藏不住笑意,王子上前和我握手,我忍住不要發出尖叫,他微微一笑,說:「謝謝你救了我,你揮劍斬殺了惡龍實在是太勇敢了,你手上還沾著木屑呢,來城堡淨手吧。」原本還在想為何我手上會有木屑,但能夠進到王子城堡以及王子身上的氣味很快令我忘了這回事。
015. 〈櫻花雨〉
蘇宸毅
男孩在女孩的病榻旁,窗外的櫻花飄落著,看著女孩安詳的闔上眼,他知道女孩不會再醒來了,他儘管悲傷卻壓抑著,畢竟,能在女孩離開前陪在她身邊,或許已經是一種恩賜了,男孩也知道,沒有了她,生活或許也就是回歸當初的模樣。
兩個截然不同的人,儘管是同班同學,卻毫無往來,直到那包掉在地上的藥袋,意外洩露了女孩來日不多的事實,成為了他們往來的起點,女孩是個活潑且熱情的人,儘管全班都是她的朋友,但她卻為了不讓其他人擔心,絕口不提身患絕症的事,而沉默寡言,存在感極低的男孩,便成為了她秘密共同守護的人。
儘管千百個不願意,但面前是不知道活不活得過三個月的女孩,男孩也不好意思拒絕,就這樣,他們開始完成一件件女孩死前想完成的事,一起吃飯,一起讀書,日復一日的相處,漸漸的,男孩不再沉默了,他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
坐在海灘旁,遼闊的海灣便在眼前,這或許是最後一次出遊了,明天女孩便要回到醫院接受治療,「如果我說,我很害怕死亡,你會怎麼做?」女孩突然開了口,男孩沒有說話,心裡卻是無比掙扎,他更害怕自己失去了知心好友,不,或者說,初戀對象。
男孩離開了醫院漫步花雨中,更像在刺痛著初戀的消逝,後悔沒有說出自己的情感,然而,就算明白必須凋落,櫻花依然開出了最美麗的花,青春的逝去,不就為了成全美好的綻放,或許,明年的春天,妳仍可以在遙遠的另一方,欣賞同一棵櫻花盛開。
016. 〈甜蜜的夢〉
郭冠瑜
我穿過黑暗的樹林,樹梢擦過我的頭髮和臉頰,劃出血痕。樹林像是沒有盡頭一樣的延伸,地面的雜草盤根錯節,和樹根交錯在一起,我意識自己的速度因為體力消耗而慢下來,但後面的黑影越追越近,他只要伸手就會抓到我。
突然間,我想到這一切太像曾經看過的某個電影,這是夢。
我睜開眼睛,大口喘氣,發現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戀人在我身旁。
「又做惡夢了嗎?」
「對。」我說,同時發現自己有點發抖,我把自己往他身邊靠。
「沒事啦!」他露齒微笑,牙齒鋒利有如肉食動物的牙,他下巴拉長,變成一隻狼,朝我的脖子咬下去。
我睜開眼睛,大口喘氣,發現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根本沒有什麼戀人,這不過是平靜美好的星期六早晨。
「又做惡夢了嗎?」
我的心臟有如被狼爪捏住。我大聲尖叫,嘗試逃離他身邊,我的腳被抓住,我使勁往前踢,抓起床頭櫃的東西就往他頭上丟,花瓶碎裂聲音我把從夢裡驚醒。
我睜開眼睛,大口喘氣,發現自己躺在自己的床上,發現我的手上都是傷,視野可見都滿血跡。「拜託不要」我祈禱。
戀人的頭顱破裂,躺在血泊中。
017. 〈突破墻後,真的比較好嗎〉
黃紀嘉
牆,追溯至起源,應是阻擋外來侵害,就像是中國長城。到了後來卻轉變成限制內在人民的牆,例如柏林圍牆。然而,對於牆外的世界、另類知識的追求,牆真的能限制人的好奇心嗎?
1961年,柏林圍牆圍起,當時還是個鐵絲網,後來成了一道牆,分割了東德和西德,柏林圍牆就好比是一個巨大牢籠,將人民關在共產與獨裁之下,將無形的權力轉化為有型的城牆。這道牆還有什麼故事?
「沒有其他方法了嗎?」一名男性說。
「上次有人用被單做了熱氣球然後就被射殺;有的挖了地道,游泳、飛機都用過⋯⋯牆上的戒備太森嚴,想翻越是不可能的,下面還有獵犬。」另一名逃亡者說。
「我可不想死。」一旁的女性說著。
「要不就射死,要不就被政府虐待到死,那我還不如到牆邊死了痛快。」有人說。
東德政府的《開槍射擊令》可說是毫不留情,不曉得射下了多少人的西德夢?東德人民所追求的,就是為了自由的滋味,還有那麼一點的經濟富裕,而柏林圍牆將東德人民囚錮在內。
1989年,因為一道命令的誤解,柏林圍牆倒了,在啄木鳥的啄食之下。西柏林的夜光,是那麼顯而易見,也象徵冷戰時期的結束。在那一瞬間,東柏林的年輕人們紛紛衝進西柏林,多麼歡樂,而在不久過後,東西柏林合併,這是好事嗎?近三十年的落差,東西柏林的人們也有著隔閡,而東柏林的較進步產品也流入西柏林,卻衝擊原生產業,造成東柏林的失業潮,而至今,仍有原東柏林人認為他們是次等公民,柏林圍牆後,在人民心中又築起一道無形的牆。
過去,柏林圍牆是阻擋東柏林人流失到西柏林。再看看現在的美墨邊境圍牆,墨西哥人為了更好的生活或是遠離毒梟,抑或是嘗試民主,偷渡至美國,美國川普政府因此築起圍牆,而逃往美國的墨西哥人也會遇見困境。將兩個圍牆比較,或許只差在建設者與立場,而人民追求幸福與新世界的好奇心是不變的,《進擊的巨人》有一段金句:「牆的外面,海的那邊真的有自由嗎?」,或許突破圍牆後又是一波挑戰。
018. 〈吳剛伐桂II〉
許毅祺
吳剛睜開眼睛,宿醉的痛苦令他憶起昨夜的酒,他本想逞威風的,可惜早在會須一飲三百杯之前自己就不省人事了。他起身張望,四周盡是廣袤的石原,不遠處似乎有一棵樹,隱隱散發著桂花的幽香。他對這景象太熟悉了,這是他五千年來的歸處,是所有夢魘與痛苦的起源。
他拾起那把粗糙不堪的斧頭,和往常一樣走向桂樹,「叩,叩,叩」砍樹聲迴響於耳,迴響於整個太陽系。吳剛還記得五千年前,天帝大發雷霆的模樣,若憾事未現,他本該是一位逍遙自在的仙人呀……
休息片刻,背倚著桂樹,看了看刻在石上的記號,他曉得今天正值中秋。每當夜晚家家戶戶嚐著月餅、烤著肉、看著天上那盞明月之時,其實他也看著他們,偶爾興起時,他會將桂花瓣和桂花籽撒落向他們,以浪漫的方式,彷彿百姓也能夠細品那幽香一樣,據說那就是人間桂花樹的由來。
只是吳剛知道,人們只會記得姮娥的淒美,但沒有人會知道「吳剛伐桂」背後的辛酸,他徹徹底底地被故事束縛住了。
休憩時間已過,吳剛起身,提起相伴許久的斧,「叩,叩,叩」聲再度響起。
019. 〈初老〉
李晏瑄
在疫情爆發前的一個月,曾和朋友們上了KTV,年輕嘛,當然是夜唱,朋友帶了朋友,年紀稍輕點的,唱的歌也新,四個小時中,我明顯感受到自己被時代的風給吹走了。
雖然在別人眼裡好像還挺欠揍,但我不得不承認:自己好像有些老了。也不是第一次,但當我在整理什麼樣的情況下會有這種感覺時,也是帶有這種想法的,好像是老人才會做的事耶!不覺得嗎?或許可以不這麼極端,換個說法,提「成熟」吧!
小時候會覺得成熟就是老嗎?也許吧!對當時的我們來說,現在,甚至更久以後的年紀,似乎永遠都到不了,也沒辦法想像,不過該你的,時間總要還,就像你以為自己不會需要保健食品;不會認不得最hito的華語新歌榜(是說我還真的一首都唱不出來);曾經對無糖美式嗤之以鼻;以為自己能永遠年輕,可以連續熬夜個整週,隔天還一樣的活力……現在熬一天不知道要休幾週去了……
那麼,我們成熟了嗎,還是只是不再年輕氣盛。
主觀地說,我們長大了的確,但是在父母,在一些本就比我們年長的人眼哩,一樣是個年輕小伙啊!既然我們被歲月催老了,他們何嘗不是呢?近幾年看著爸媽,也明顯的感受到他倆的變化,年紀真的大了啊!很快的我們又經歷幾個年,他們也經歷了幾個年;到了他們當年生下我們的歲數,父母也成了小時候叫阿公阿嬤時的痕跡。對啊,終於長大了,他們不再嘗試介入你的生活,只管叫你記得好好吃飯、車別開太快;你也開始事事不再只想著自己,開始力不從心,開始覺得社會好重……開始認知到不是沒辦法阻止自己以實際的想法去看待事物,而是到了一定的歲數,自己好像不免俗地活成了以前覺得很煩的大人,的樣子。
可能……煩惱的事、生活的角度,都不一樣了吧我想,現在深刻體認到的,只有好好珍惜一切——愛你或你愛的人也好,珍惜每分每秒的時間也好,我們沒有回去的選項,只得認命地好好生活。
你初老了嗎?
等等,我剛剛好像要講什麼的……
020. 〈第凡內的玫瑰〉
林仲豪
今天清晨的斯德哥爾摩飄著雪。
一名面色萎黃的年輕男子走進了尼爾森家族的宅邸,那是一間古斯塔夫式的獨立式洋房,與別緻的維多利亞花園。他身著燕尾服,打著經典領結,捷克製牛皮鞋在木地板上敲擊,那打著吨的雪納瑞犬首先注意到了客人的來訪。
尼爾森家族的男主人望著這名男子,面色凝重。
「那麼,你是從哪個國家來的?我敢肯定你一定不是歐洲人!」
「我是歐洲人,我來自保加利亞。」
「保加利亞?開什麼玩笑,我在普羅夫迪夫的莊園有熟人,那裡可沒人像你這樣地黑。」
那雪納瑞也打著一個領結,在他面前疑惑地望呀望,牠或許是這棟房子裡,我唯一的心靈寄託了,他心想。
女主人端了幾杯咖啡,牙買加經典藍山。
「那我想你應該是吉普賽人吧?」她端給這名男子一杯咖啡,自己也嚐了一口。
「若您指的是『羅姆人』,那我想是的,但您要知道,我們不喜歡『吉普賽人』這個稱呼......」
「吉普塞佬!說說你的工作經歷。」男主人打斷了男子的辯解。
「我曾去過德國、丹麥、瑞士,甚至是英國約克夏的牧場,我已當了七年的傭人。」
「你叫什麼名字呢?」「我叫哈曼。」「我叫艾達,多多指教。」艾達莞爾一笑,向哈曼握手示好。
「好啦,吉普賽佬!你錄取啦!看來艾達很中意你。」
「吉普賽佬!咖啡、領帶、名片、鑰匙!」
哈曼來自保加利亞的羅姆人家庭,二十世紀後期保加利亞的社會和經濟狀況已漸漸隕落,但那終究是白皮膚的人們的事,羅姆人從沒輝煌過,又何來隕落與墮落?
「吉普賽佬!掃地、拖地、修剪花木!」
人們紛紛離開家園,保加利亞已經死了,死得體無完膚,只有貧困的婦女與孩子還舉著僅存的希望,就像回到了巴爾幹戰爭時期。
「嘿,吉普賽佬,可以幫我端杯茶過來嗎?」
瑞典究竟有多好?只有北歐可以救我,北歐還能救我的家人,北歐還能救保加利亞。我寧願在這裡被人踩在腳下,也不要回去那個玫瑰砌成的死窟。
「嘿,吉普賽佬,可以幫我端杯茶過來嗎?」
哈曼回過神來,端了杯茶給艾達。
「謝謝你,吉普賽佬。」
「女士,希望您不要那樣叫我,但⋯⋯」
哈曼的眼淚落在艾達手上的茶杯裡,但不是因為受了委屈而泣,他認為他陷入了一個不應該陷入的深淵。
「全世界我只允許你一個人這樣叫我。」
哈曼用他的雙唇輕吻了艾達,艾達覺得這個吻真像大馬士革玫瑰。
「我愛你。」
艾達沒有回答,她吻了哈曼,這個吻比上一個吻更深、更久。
哈曼脫去艾達的西裝外套。
今天清晨的斯德哥爾摩飄著雪。
「靠歌舞和欺騙維生的下等人!」
尼爾森先生不安分地嚷嚷著,用陳舊的鐵鍬鏟著雪與泥土,這或許是他第一次幹粗活。
他把濕濡的泥土覆蓋在幾朵鈴蘭花與罌粟花上,泥土把那碩大的坑洞填滿了,把整個東歐都掩蓋了。
一名女子經過尼爾森家族的宅邸,尼爾森先生在陽台看著《南瑞典日報》,艾達躺在花園中靜靜把玩著花卉,而狗兒欣喜地與蝴蝶嬉戲。
女子右手拿著可頌麵包,左手拿著紙杯,杯裡裝著半滿的咖啡,她啜飲一口,望向那維多利亞花園,再看看古斯塔夫式洋房,她心想,這宅邸是多麼地豪華,或許我進了這間房子,所有的煩惱都能一筆勾銷吧。
那年的初夏,尼爾森家族的花園裡開滿了保加利亞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