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01. 〈戰爭是如何發生的?〉
陳禹翔
在遙遠的頻陀國,城郊某處的矮林子裡,長著一棵會說話的優曇華,人們發現側聽它的聲音能夠消除憂鬱、將煩惱洗淨,於是每個人都為之傾倒,渴望在最好的時候聽見樹木說出最動人的耳語。家族裡的人總是聚集在大樹下,即使來得太晚,只聽見他說的最後幾字,也會興奮地分享:「我聽見樹的笑聲了!」
正因為舉國都熱烈著迷這種喜悅,身毒國的使者那爛屠便想撿取一些作為禮物,回送頻陀國王。他用布袋挾走一顆聚果榕果實,到宮廷裡奉上。果實居然真的說話了,且優美動人前所未有,因此國王立刻同意了那爛屠的所有要求。
在之前,人們從未想過「佔有」這個行為,然而隔日事情傳開後,有錢人們開始悄悄劫走一部分的優曇華,日復一日,他們總覺得自己還未擁有最好的那份。接著窮人們不甘吃虧,組織起來面對富人對優曇華的佔有,溫和者抗議、摘取果實,激進者則搶劫、監聽,壞事做盡。
終於在陰霾壟罩的某日,相異陣營的頻陀國人為自身利益局即在優曇華樹下談判。但一名血氣方剛的底層奴隸,忽然攀爬上樹,眾目睽睽下砍斷樹上最美麗的樹枝,剎那間優曇華彷彿失去光彩,所有樹葉隨之飄零,各方躲藏的殺手倏地衝出……
大約三年的戰爭讓頻陀國了無生息,到處都是內戰流離,和平已成昨跡。在一瀰漫淡淡的霧的日子裡,兩名戰死了雙親的孩童攀過斷垣,走在滿地傷殘的街道,女孩來自富人階級,男孩則出身貧困,他們默默坐在早已無人聞問的光禿優曇華板根上,男孩落下兩滴眼淚在蒼白的樹皮,淚滴沿著樹幹滲進了泥土。
用只有男孩女孩聽得到的聲音,那棵不再說話的優曇華,開始了歌唱。
002. 〈眾渡,自渡〉
陳維振
阿爾沃蘭海的浪潮幾乎掀翻我十五歲的軀體,冰冷的水催使著麻木感漫上四肢。我簡直喪失了所有游下去的氣力,可我必須前行。
休達的海岸就在眼前,我隱約能望見沿岸的亮黃燈光,它們擲在海面的倒影,隨波濤扭曲成我不認識的模樣。父母告訴我,只要想辦法進入休達,人生就會有好前途。邊境警察也吩咐我說,若連夜從海上潛入,便能偷渡成功。
和我同行的還有許多朋友,划船的、隻身漂流的,都在我身前身後向大海搏鬥。我卯足勁蹬腿,卻不小心踢上一旁的身體。那人的臉浸在水中一動不動,大概早就死了。我的歉意無處傾注,只得繼續向岸游去。
然而,等到陸地已在我伸手可及的範圍時,兩道刺眼的白光卻冷不丁地照向我。當下,我險些失去呼吸——是西班牙軍人的手電筒。他們早就在岸邊守著我們!
「所有人馬上上岸,集合到一起,否則我就要開槍了!」
「冷靜點,老兄,你快看——這批人都是些孩子。」
宣示警告的軍人停下動作,定睛凝視費力浮沉的我們,擺出難以置信的臉色:「摩洛哥的警察怎敢放任他們隨便過來這裡?」
「絕對是為了報復政府收治了西撒哈拉獨立組織的領袖。」一名軍人撇了撇嘴。
「那人可是確診了!這是基於人道主義考量。」
「等等,快抓住那邊那個男孩!」
正當我癱倒於佈滿碎石的海灘時,已有一名身上掛滿空塑料瓶的男孩衝上岸,試圖攀爬堤防。他旋即被兩名軍人捉了下來,掙扎著並哭吼道:「我不要回摩洛哥!我寧願死在這裡!」
而我,連帶其他伙伴,也被軍人趕上岸。這時,稍早些抵達,卻也慘遭逮捕的一群年輕男女招呼我上前,並詢問我的名字。
「我叫奧馬爾。」
「你的父母在名字裡對你寄託了厚望。」一位身裹浴巾的女性柔聲感嘆。
「真是可惜。摩洛哥沒有工作、沒有醫生……什麼都沒有!」有人埋怨著。
「小子,」一名渾身濕透的男性赤著腳走近我,低聲在我耳邊說道,「聽著,這裡的法律規定,沒有家人陪伴的未成年人不會被立刻遣返。你會被他們送去安置營,在那之後,你得自己想辦法解決一切——我的意思是,你得逃出那裡。」
話畢,那些人無一不陷入沉默,且用一種期盼在我身上看到什麼、卻又無能為力的眼神注視著我。隨後,一名軍人徑直走來。他抓住我的手,一邊領著我走入一條零散的隊列,一邊輕拍著我沾滿泥沙的後頸,說了些安慰我的話。我大概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一登上休達的街道,在我面前忽然疾駛而過的跑車,好似碾過了我的靈魂。一旁拍攝的記者、圍觀的民眾彼此喃喃細語,而我頭頂朦朧的路燈,只愈發詭譎。
003. 〈月光城〉
郭國洋
「我要舉報!有個女孩在漢江附近亂走,這時候還敢在外頭閑晃,真的是不要命了……」「我知道了,會趕緊過去找他的,謝謝。」在延不想再聽那些恐慌民眾大驚小怪的牢騷。出了警局,十分優雅的月光像少女一甩秀髮,柔順地、細膩地灑在凌晨一點的濃濃夜色。漢江的水面被月光照的波光粼粼,夜裡的溼氣彷彿牽著自己的手,此刻瀲灩的夜景好適合散心。
「先戴上再說話吧!」在延找到女孩並遞過了口罩。
「你不用管我了,警察先生,我散散心便走。」
「那好吧,你快點走走免得又有民眾要來給我添麻煩。」
「蛤你真要走?」女孩對在延如此的輕浮很是意外。
「哪個半夜來漢江不是來跳河的,衝動的人向來聽不見挽留。」月光捧著在延的左臉,散發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沉穩。
「你想聽聽我的故事嗎?」女孩面有愁色卻看得出一種被聆聽的渴望。
「你大半夜跑來這不就是為了向任何願意聽的人訴苦,大概又是什麼可歌可泣的壯舉吧,哈哈......。」
兩個人照著漢江旁邊溼濡的氤氳,女孩像在唱獨角戲,口沫橫飛,激昂又深情,在延卻有心無意地走著聽著,時而打個哈欠,時而看看地板。根據他片段的記憶:女孩被父親家暴,被同學排擠……之類的。
「嗯。」在延聽完後把她十六年的歲月與情緒輕輕對折再對折,折成隻字回答。女孩氣了:「你是唯一一個沒有同情我的人!警界有你這種沒血沒淚的人,這國家要怎麼可能安全?」在延撥了撥河邊涼椅上的落葉和水珠,兩人便坐了下來,「也許每個人都懂得賣自己可憐。」在延覺得很多創傷被舔到最後沾惹太多唾液,已經痛到麻痺,成為嘩眾取寵的道具,很商業化地勒索聽眾的憐憫。
「妳向誰控訴或向司法找個慰藉恐怕都只是枉然,這世界永遠欠妳一個道歉。」在延闔上眼,隔著口罩深深吸一口午夜時分的靜謐。
在延起身準備離去:「回去吧,發生的事便發生了,人生還要繼續。別急著尋死嘛!也許你也會和我一樣被今晚的月光深深吸引。」
004. 〈鴛鴦花〉
陳信睿
相傳在春秋時期,在西域的宛地,某一年秋天,土地裡忽然大量冒出一種黃色的小花,小而圓的葉片,花瓣細長且小,透著淡淡的黃色,在清晨開花,甜味裡摻著一種下雨的味道,因為只在宛地發現,所以當地人為它起名「宛花」。
很快的,人們發現宛花的花瓣可以入藥,搗碎後用冰涼的山泉水沖泡,加些鹽,可以治療肺病,於是宛地的人們大量採集這種小花。但後來當地的耆老們發現,這種花並沒有結果,意味著只要把它們採完了,這種花就此絕跡,於是人們去詢問見識廣博的學者,學者道,古書中有言,從前北方的高山上也生長過這種花,但當時每株宛花的旁邊還會長著一朵黑色的大花,兩者一雄一雌,同時在秋天開花,這才能結果。
為了幫助宛花能夠延續下一代,宛地的人民們組織起來,在大陸的各處尋找黑色大花的蹤影。最終,在北方雪山的山腳下,一對夫妻發現了整片的黑色大花,他們用馬車拉著北方山上鑿得的冰塊,護著5朵黑花,趕回宛地。在宛地境內,由於大家的採集,僅剩下十餘朵的宛花了,當地居民按照學者的指示,在五株宛花的旁邊分別種下了五株黑花,當時天色已晚,當隔天清晨再來看時,沒有種植黑花的另幾株宛花全部枯萎,散落一地的亮黃色花瓣,而宛花跟黑花的莖交纏,葉貼合,花瓣相互交疊,村人從未看過這樣的植物,紛紛驚呼怪異。再過幾天,人們發現黑花巨大的花瓣包覆住了整朵宛花,切開一看,宛花已膨大成一顆果實,內有2-3顆種籽,村人的計畫確實成功了。
後來為了感謝那對夫妻找到了黑花,村人們將其按照丈夫的名「央」,命名為央花。宛地的人們靠著復育此種花卉,漸漸地繁榮起來。
005. 〈一張紙幣〉
蘇宸毅
曾經,一個失去父親的孩子,與母親相依為命,母親是工廠的粗工,家境低貧,孩子卻非常上進,考上了大學,然而,家裡的情況卻無法負擔學費,為了讓兒子能上大學,母親又再接了一份洗衣工,每天早出晚歸,回家總是帶著倦容及日益粗糙的手,男孩知道母親的辛苦,也努力的打工,想為母親分擔家計。
一天晚上,母親從外面回來,「兒子,我賺了兩百塊!」,說著便掏一掏口袋,哪知口袋裡只剩下了一張紙鈔,母親的臉霎時蒼白,又順著回家的路去尋找,要知道那可是母親一個月的菜錢啊! 然而來回尋找了幾遍,依然尋不著那遺失的一百元,兒子勸母親第二天再找,母親堅決不肯,眼看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兒子拿出他生活費的一百元,丟在地上,果然,母親找到了錢,便興高采烈地回家,而她把那一百元給了兒子,叮囑道「多吃一點,你最近瘦了。」
後來兒子從大學畢業,找到了好工作,把母親接進城裡住,有天他向母親坦白,那天,是他將一百塊丟在地上,然而,母親卻笑道:「我知道,我領到的錢都會做記號,但既然找不到,那至少別讓兒子擔心。」兒子眼眶濕了,上前抱住母親,儘管過去那麼貧窮,他們卻依然擁有彼此,這或許才是一種富足吧!
006. 〈紅死病的假面具〉
郭冠瑜
大廳裡的火爐舒適而溫暖,火舌跳躍,急切地從一個男人手裡吞下木頭。男人抬起頭,面對所有站在他面前的人。
「今天很晚了,大家請回房休息吧。」他緩緩開口。
三個人依然圍繞著火爐坐著,注視著男人,一個女人站著,不自然的肢體動作顯示出她的焦慮。
「先回房間吧,於事無補。」男人又說。
三個人動作不一的起身,沒人想要交談,一個高個子對戴圓禮帽的朋友說「應該不用我提醒,不過要鎖好門」他朋友點點頭。另一個人試圖發出聲音,但他的喉嚨乾燥,勉強吐出一個音後很快就放棄回應了。而當他們走到門前的時候,原本站著的那個女人靠近火爐。
「檢察官,我很確定我看到……」幾個站在門旁的人停下腳步。
「明天再說,明天再說。」檢察官看了一眼門口,又坐回離沙發最近的椅子,點起煙。女人不安的看了他一眼,檢察官朝門口的方向點頭,示意不用擔心,回去吧。
但這個動作徹底惹怒了那女人,她發作起來,靠近檢察官,現在她並非在尋求依靠,她眼神狂亂,手臂緊繃。看起來一副想掐死誰的樣子。
「我丈夫昨天被人殺了,現在還躺在床上。你不是檢察官嗎?不處理一直坐在這裡幹嘛?你該不會就是兇手吧?」
「不能信任我,你可以去找警察。」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女人冷笑「每個人都知道現在這裡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我不怕,我不怕那……那!」
檢察官視線穿過裝飾華麗的玻璃窗,瞇起眼睛,像是在等待外頭肆虐的敵人「不怕甚麼?」
「……」
高個子從大廳的另一頭語氣嚴厲地大聲制止「夫人!」。
當夜很深的時候,檢察官終於從沙發上起身,環顧他的要塞。在這裡,他就是國王。牆壁裝飾華美,天花板掛著水晶燈,一切美麗的如同他手裡的裝飾華麗的小刀,他戴上面具,然後開始邊大笑邊咳。
紅死病早已開始他的統治。
007. 〈淡水河悲劇〉
黃紀嘉
素芳是一名中年婦女,改嫁文輝之後得了一個穩定的歸宿,不料,文輝於正午通話給素芳,給了她一則壞消息。
「素芳,謝謝你,陪了我這段日子,而我卻隱瞞了你」
料理中的素芳臉色急轉凝重,關起了瓦斯爐。
「怎麼了嗎?我仔細聽著呢」
「我不應該去茶室的,那小姐告訴我她已驗得懷孕」
「什麼?」
「我知道我不對但我⋯⋯抱歉」
素芳震驚,電話落在地上,也無意料理,只想在一寧靜之處待一會兒。
「那負心漢,不是當初說好要呵護我下半輩子!最好是得肺炎死一死算了!」素芳在街上怒吼著。
素芳突然地沈默,將肺炎與茶室聯想在一起,再加上最近出現的感冒症狀,不禁感到一陣寒慄。衝向電話亭,達達地敲擊按鍵,撥通。
「說!哪間茶室!」
此時文輝為求素芳原諒,便告訴她,正當文輝要辯解之時,素芳早已草草掛了電話。
「父母已亡而未有子,今又得一負心漢,那茶室⋯⋯我估計也差不多了吧」素芳跪倒在地,心中如此想著,又咳了幾聲,而此時的文輝尚不知疫情再次爆發。
素芳走著走著,到了漁人碼頭。
傍晚,昏暗的夕陽將漁人碼頭渲染成了一片橘黃,素芳背著下午的陽光,上了漁人碼頭的橋,倚靠在圍欄上,想到文輝的惡劣行為又想到路上接觸的人,滴下了淚,折射出晶瑩的金黃淚珠,唱著〈淡水河邊〉,伴著憂愁曲調低頭看著河面,顧影自憐,文輝費了不少力氣終於找到素芳,而他似乎也了解了什麼。
「我已從萬華奔走至此,想必已接觸不少人了」
「你想太多了!」文輝嘗試安撫素芳卻意外地火上加油。
「你這沒血沒淚的男人,我再也不屑和你說話!」素芳已經失去理智。
「我已生無可戀,你對不起我,我對不起社會!」
文輝看見素芳隨後的舉動,文輝所想的果然也發生了,文輝向前試圖阻止卻為時已晚。很快地,咚的一聲伴隨著驚呼。剎時間,下起綿綿細雨,夕陽已死,最後的光芒是它的苟延殘喘。
你說素芳和此時的天氣是否像極了?一旁的老伯用薩克斯風又奏起〈淡水河邊〉。
008. 〈一世紀的雨〉
許毅祺
那是五六月的某一天吧,柏油路上的水窪映著男孩和女孩的一切。
「天啊,怎麼忽然下這麼大的雨?」女孩說道,髮梢還帶著幾滴晶瑩的雨水。
「是梅雨吧,不意外。」男孩說道。
「討厭啦,又忘記帶傘了,等會要被淋濕了。」
男孩突然想起自己的袋子裡有一把傘,酒紅色的。他一邊摸索一邊想像當女孩撐著這把傘時會有多麼的美麗,宛如嫩葉下那一滴嬌嫩嫩的雨滴。
「其實…」男孩說道,他已經牢牢地抓住那把傘了
「好啦,補習要遲到了,不能等了,掰啦」女孩頭頂著那本她最討厭的數學課本,跑走了。
男孩愣愣地待在原地,那把傘終究是沒遞出去。但他卻莞爾一笑,他知道他已經陷進去了。
從那天開始,男孩總是和女孩走在一起,他們有時在超商吃喝玩樂,有時在咖啡廳討論功課、比較分數。漸漸的,不再只是男孩一廂情願了,女孩也開始喜歡男孩,他們倆走得越來越近,如雨天中兩條即將相交的雨絲。雨仍舊淅瀝淅瀝的下,但他們的笑容卻從來不熄,或許吧。
男孩以為這是他生命中最開心的時刻了。
十天後,那是男孩的生日。
男孩緊張兮兮地站在超商外那根路燈下,一邊抱怨著這陰雨綿綿的天氣,霉的令人發慌。突然,他的視線定在不遠處,女孩來了,即使只是身穿一件短袖上衣,在男孩眼裡仍舊是如此的動人。女孩給了他一個音樂盒,會轉的摩天輪的形狀,男孩好喜歡呀,他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上。女孩無聲無息地離開了,男孩有些訝異,他彷彿在臨走前瞧見女孩的臉頰上滑下一滴淚水。他沒多想,應該是雨滴吧。
他不知道的是,女孩就此離開了,永遠永遠地消失在那段雨季。
他找遍了所有地方,超商、咖啡廳……。他終究是妥協了—女孩離開了。男孩很難過,他覺得是自己做錯了甚麼,他哭了,他很想向女孩說聲對不起,但一切都無濟於事。雨仍舊淅瀝淅瀝的下,不在乎兩條雨絲曾擁有過甚麼。
就這樣過了好久。有天,男孩佇立在窗前,看著窗外紛飛的雨點,看著一段雨季。他突然釋懷了,因為他知道,沒有哪一場雨會下一世紀的,對吧?此時此刻,雨不再淅瀝淅瀝的下了,男孩的臉上又浮現了久違的笑容。
是的,待雨季的扉頁翻過,往事終會蒸發。
009. 〈給自己的病危通知書〉
李晏瑄
有個大公司的老闆在他病死前接受採訪,被到:「您曾經後悔過嗎?」你認為他回答的是什麼呢?後悔的又是什麼呢?
一個諺語是這樣說的——人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那麼你留戀什麼呢?
很奇怪吧?一個十幾歲的小孩子談這種東西,但又有什麼好奇怪的哩?因為不符合「適用年齡」年齡嗎?那要等到何時才是火候談論這類話題呢?學校沒有教,出了社會勞勞碌碌哪有閒暇談這個,等到身邊有人經歷了、也許一些人還來不及等到、可能是自己經歷了……那到時候才想;到時候才肯提,還來得及嗎?
在亞洲社會傳頌著一句——人生無常、人生無常。什麼叫做無常,不就是不可預知嘛!那既然人生不可預知哪來的適用年齡勒;既然隨時、隨地,生命都有可能因為某些原因而離你我而去,那我們不如現在來談面對死亡吧,豁達點!
說的輕鬆,但你我卻從來沒有為這個未知做好準備,假設今天收到了一份病危通知書,心中第一個想法可能是人生無憾了嗎?對家人說過我愛你了嗎?跟誰道過謝、道過歉了嗎?類似像遺囑、遺產、懊悔、人生跑馬燈之類的想法或畫面突然佔據了思考,但怎麼會呢?明明以前沒想過的,現在怎麼忽然被提及了?霎時,塵世間的其他事情變得不是那麼重要。怎麼考高分;怎麼賺大錢;一切物質阿、慾望阿,都可以被狠狠地拋在腦後了!我想這也許是大腦不自覺的比較吧,內心很明確的認知到——生前所追求的一切在死亡面前都不重要了。怎麼……我們燃燒了大半生命,都只是卑微地央求這種「不那麼重要」的事物呢?
老闆最後說他後悔沒有好好陪伴家人。
也許這不是無常的,我們都可以預見這個回答。是的,我們心裡都知道答案,只是一昧地不願去深談而已。豁達點!假設你今天收到了份病危通知書——那麼你留戀什麼呢?
010. 〈布魯克林之夢〉
林仲豪
加百列回到他布魯克林的公寓時,已近凌晨兩點,一整攤的月色擱淺在紅磚瓦砌的陽台。加百列從陽台往內望,素琳在沙發上熟睡,她是從上海來到紐約的留學生,而加百列則是義大利裔美國人,擁有黝黑膚色的典型拉丁男孩。三年前兩人在房東的撮合下成為室友,直到那天為止他們始終只是朋友。
素琳睜開眼睛凝視著加百列。
「在你的家鄉,『月亮』這個詞怎麼念?」加百利如是說。
素琳沒有回答。
「在我的家鄉,『月亮』念作『Luna』。」
「你偏愛水仙抑或百合?」
「你喜歡海明威還是梭羅?不好意思,文學作品我都僅僅只是淺嘗輒止。」
「你是否曾經和一個男孩,在藍色的月光下漫步在聖塔莫尼卡的海邊?」
加百列顯然醉了,那酒吧裡的蘇格蘭威士忌著實奏效。
素琳只是靜靜地望著他,不發一語,看似清真。
加百列漸漸陷入了夢境,但他很清楚他其實是清醒的。
在那個夢裡,他在聖塔莫尼卡的海邊遇見素琳,但不是想像中的那個藍色月夜,而是人山人海與豔陽的下午。
他們在海灘上至少走了兩個鐘頭。
「你偏愛水仙抑或百合?」
「水仙。」
「你喜歡紐約還是洛杉磯?」
「紐約,若是洛杉磯的話必須是聖塔莫尼卡。」
「你喜歡義式濃縮還是康寶藍?」
「義式濃縮。」
加百列會心一笑。
天氣好的時候,從聖塔莫尼卡能看到洛杉磯市中心那些高樓,但素琳想從這裡看到紐約,看到布魯克林。
加百列成全她。
「你愛我嗎?」
「我愛你。」
沙灘旁的仙人掌開了花朵。加百列摘了那朵花送給素琳,洋紅色的仙人掌花,素琳心喜,原來仙人掌的那般防備,就是為了保護這麼美的一朵小花,這樣一切都合理了。
加百列觸摸著素琳手上的那朵花與素琳的手。
「我走了你還會愛我嗎。」
「我愛你,永遠。」
警車的鳴笛聲響起,素琳只見一些藍與黑的人們,長相模糊地連性別也分不清,藍與黑的怪物們,他們把槍口對準加百列的眼睛,那深藍與深情的眼眸。
「我愛你,永遠。」
那鮮紅色的愛灑落在湛藍的海,像藍色的月光灑落在夜晚的海灘,沙灘綿延著兩人的腳印,從聖塔莫妮卡走到布魯克林,橫跨整個北美洲。
那個陷入湛藍夢境裡的加百列再也沒有醒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