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91. 〈十日談.第十日〉
陳禹翔
老師佇立在黑板前,右手停在那個斗大的白色粉筆字上面,左手敲著敲著,躊躇要怎麼告訴台下的孩子這個消息,他們明天起就得開始遠距了。老師轉過身,正色說:「同學們,因為疫情的關係,明天不用再來學校,待在家上課就好,老師會把網址……」話還沒說完,教室便竄出一陣持久而燥熱的歡呼。
「孩子們恐怕想得太美好了。」老師指示大家收拾東西以後逕自嘀咕,在那時空氣是喧擾不止的。
秀菈趁忙碌的時候偷偷在安迪的口袋裡塞了一張紙條,安迪沒有發現,繼續將那一大疊書裝進宅急便的紙箱裡面,那紙箱早已經皺掉,安迪看見秀菈在身旁,便請她代為攙扶一下。「你把全部東西都帶回家嗎?」秀菈問。「因為這是最乾脆的方法,之後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危險。」對比教室裡鬧哄哄的聲音,他們兩人之間是唯一比較貼近真實的地方,沒有太雀躍的期待也沒有過於慌張的心情,一切是淡然彷彿事先安排好。
「就這樣了,謝謝你。」安迪說,然後匆匆走了出去。秀菈在窗邊目送她直到安迪坐上了她母親的白色轎車,才迴身整理自己,此時同學已走得差不多,老師也關閉投影幕,自顧自忙著。「老師,這種狀況要多久呢?」秀菈湊過去問。「我也不知道呢,等學校開完會我就會在線上轉達給你們,記得,明天一定要上線。」老師回答:「你也快回去吧,在外面待久一點都不好。」
秀菈那晚八點洗好澡,聯絡了該聯絡的人以後就坐在自己房間的電腦前等待,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點緊張,感覺手心有點微微的熱度,而手機是打開的,跟同學的即時訊息一則一則不斷跳躍出螢幕,像某首具備節奏的符碼。
「他來了嗎?」「還沒有。」「還沒有?秀菈你是怎麼跟他講的?」「反正她一定是用扭扭捏捏的方法跟他說的。」「我是用紙條跟他說的。」秀菈辯解。
「紙條?」透過螢幕,她都能感覺出同學的驚呼。
「該不會被他媽媽洗衣服洗掉了吧?」「應該……不至於那麼剛好……」秀菈發現自己有些在乎,模糊的水暈在眼眶的後面、鼻腔的內裡打轉著。她告訴自己如果過了晚上九點,安迪都還沒有上線,她就要主動去找他。
安迪那晚八點正洗完澡,衣服外套隨手丟進洗衣籃裡,直到她母親從洗衣機裡挽救出浸潤水中軟爛的紙條,他才想起今天下午似乎忙亂中遺漏了什麼。字條裡是一串網址,以及告訴他該從哪裡登入的指令,安迪濕著頭髮走進房間,打開會議,映入眼簾的是數個格子般的視窗,秀菈與其他幾個死黨都在裡面向他揮手,這狹窄的房間突然快樂了起來,歡笑吹散了陰鬱,朋友們笑說秀菈剛才還在擔心紙條是不是被洗爛了。安迪說差一點就是了,秀菈開啟麥克風說聲抱歉,他們所有人一聊就是一個鐘頭。
左上角是馬克,他最近剛理平頭,看起來憨憨傻傻的卻是數一數二聰明。左下角是崴,帶著銀色圓形鏡框,稍微黝黑的膚色像沒有離開過陽光一般。旁邊是小魏,安迪最要好的死黨,吃飯同桌,分組同組,旅行同房,念書同窗。斜上方是丹,安迪從小學就是同學的同學,她總記得自己當初怯生生問安迪能不能做個朋友的模樣,不過時常會感到羞恥。而秀菈是最樸素的一個,雖然不多話,死黨之間卻認定,若少了她就彷彿缺少最重要的恆定要素。
「……不過我們今天上來是有一個重要目的的,秀菈你來講吧。」小魏在聊到正高興時,突然話鋒一轉:「這才是最重要的環節噢。」
「安迪生日快樂!」秀菈說,而其他人極神奇地都沒有慢半拍,一齊在各自的螢幕後面大聲地說。「謝謝你們,我沒有想到你們會突然來這一手……如果在學校我一定會好好『感謝』你們。」安迪道。
安迪絲毫不知道這一切背後的因素,就像他不知道致使所有人線上學習背後的不可抗之力,雖說無知是福,但如果給安迪選項的話,他會希望明白得一清二楚,關於所有這世界迷濛光燦的真相與真相。
視訊結束,安迪才忽然有生日的感覺,就在外出只能戴口罩的時代、政論節目沒完沒了討論疫苗的時代裡,他即將過15歲生日了。他的父母在客廳為他準備了一個蛋糕,父親架好攝影機,指揮著全家說:「安迪你去跟媽媽坐好,不要偷吃蛋糕,芮,妳等一下負責切蛋糕好了。」
「媽,你覺得爸爸是什麼樣的人啊?」安迪用極細微的聲音問。
「他是個很認真生活的人,為我們付出一切,特別是你。」芮說,眼中閃著不同的光彩,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怎麼樣,有喜歡的女同學喔?」
「才沒有。」安迪肯定,眼中浮現不同的光彩,而光彩之中的謎底同樣無人知曉。
092. 〈Kamuy〉
陳維振
天青色的炊煙在洞爺村的上空盤桓,越洋北遷的日本人在新落成的街市裡來往不斷。比鄰村落的洞爺湖水默然沉陷於遠古火山的破坑中,經秋風吹掃也無浪花蕩起,少了一點生機。
季穆恩將粗爪戳進湖中島的土壤,筋疲力盡地從水中爬出。祂躺平在一座不屬於祂的神社下,背上的湖水滲入野草地後,瞬間化作一片荒蕪。幾隻杜父魚聚集在祂上岸處,臉上徒有悲痛。形似棕熊的有珠山神低頭打量自己的臂膀,數處仍有湖水殘留的皮膚紅腫不堪,毛髮全然掉落,宛遭硫酸腐蝕。
「這些夷族……!」季穆恩低吼,但虛弱阻止祂擠出憤怒的表情。
船用馬達驟然在湖面發出粗獷的咆哮,一旁的阿伊努青年聞聲不禁皺起眉頭。
「你們,快點上去,」剛調來洞爺村的地方首長煩悶地催促,「神明大人可沒耐心等待。」話畢,他便將兩名身著傳統服飾的年輕男女推上了船。
「諾諾,小心腳下。」拉佑奇緊握住妹妹的手,回頭報以首長一種難以名狀的凝視。
洞爺湖的漁獲量每況愈下,而駛向湖中島的快艇承載著大和民族自以為是的旨趣。他們相信唯有本土的阿伊努族向島上新設立的神社參拜,才能獻上足以打動當地神祇的誠意。
船起航了,諾諾聞得湖裡隱約傳出一股酸臭。目視著愈來愈近的中島,她不安地抓住拉佑奇的衣襬。「兄長,我們的『卡慕伊』不在那裡,」她焦急地眨著眼,「你應該知道吧?祂不該在那裡,我們也不該去那兒。」
「噓——」拉佑奇警惕地環視周遭的和人,隨後小聲回覆,「我們就先聽他們的。如果你發現什麼,記得和我說。」
「我知道了。」諾諾答應,但表情凝重。
船靠岸了。隨行的官員領著兄妹走入一旁林中,用眼神示意了神社的方向。
「不用我再告訴你們該怎麼做了吧?」官員的語調中帶有明顯的威脅意味。
兄妹走上前,依先前日本人吩咐的參拜流程照辦交差,動作卻生疏得讓人憐惜。一切結束後,兩人又被官員趕回船上,仿佛生怕他們的腳在神的領地上著墨太多。
回程途中,諾諾拍了拍拉佑奇的背:「兄長,我好像能感應到些什麼。」
「是『卡慕伊』嗎?他說了些什麼?」
「我不確定……但好像有個聲音在說——
「『這些夷族!我要讓你們血債血償……』」
數月過去了,在洞爺開始拓展事業的日本人逐漸發覺,湖泊水質急速酸化、生物大量死亡,肇因於上游礦場關閉後大量排出的廢水。專家倡議進行中和水體的工程,但成效不彰。一些主導地方開發的官員聽聞阿伊努少女從湖中島歸來時所傳達的訊息——「山神在哭,山神的肌膚,在痛。」——十分不以為然。他們反而更加大力推廣當地的溫泉產業,試圖以大和民族的方式浸養神靈。
山神季穆恩持續臥病不起,狀況一年比一年來得糟糕。一群頑強活下來的紅點鮭賭上性命將季穆恩從中島運出湖外,再轉由白天鵝們銜著祂輕如片紙的身體,送祂回到最初的歸宿——那坐落於大湖南岸的有珠火山。
拉佑奇一家最終也被迫遷離湖邊。此後,洞爺再也沒有任何阿伊努人能夠惦記著僅屬於他們的「卡慕伊」。季穆恩靜靜地躺在火山口,軀幹半透明地融入浮空。顯然,祂因此被剝奪了神的資格,並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隱沒在這片誕生祂的大地之中。
有珠火山頻頻竄出的白煙令洞爺居民惶恐不安。
一切就在夏日祭典如期舉辦的八月某日傍晚——隨著隆隆巨響如大地的鼾聲,高達萬米的濃煙衝上雲霄,烈焰劃破假意巧飾的夜幕,碎屑無情地砸毀民宅,大量的火山灰以破陣之勢湧進湖中,斷斷續續直至子夜。
待災難平息,和人開始著手重建家園。那時他們卻驚奇地發現:長久以來水質未曾好轉的洞爺湖,在數不盡的火山落塵降入其中後,竟恢復了正常的酸鹼值。他們由此紛紛讚嘆有珠火山的偉大,親手將苦難的果實裹上蜜糖。
「湖水變好了呢,真是個好消息。」
時隔三十五年,拉佑奇和諾諾重返了故鄉。
兄妹繞過廢墟,走入一條通往林間的秘道。只有那些曾居於此的阿伊努人才知道這條攀上有珠山的捷徑。洞爺村當時下起了雨,兩人在一棵落葉松下席地而坐。
不一會兒太陽乍現。陽光透過幢幢樹影,灑落滿地。
「真暖和,」諾諾欣喜地將雙手放上柔軟的土壤,輕聲感嘆,「像是什麼人的體溫,在天上、地下似的。」
「你說得對,」拉佑奇走出樹蔭,仰起頭來看向藍天,「會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一道彩虹從有珠山腰升起,而身在之中的兩名阿伊努人不幸沒法望見。
093. 〈觀看煙火的正確方式〉
郭國洋
「你的心有地址嗎?」海棠把時間靜靜地攤在窗外下不停的雨,把時光都浸得濕一點,會不會比較容易流動?海棠覺得好煩,很多事情擱淺在這個雨季,想自己做早餐,也想為他做早餐;想鍛鍊腹肌,也想跟他一起在健身房裡汗雨淋漓;想好好念書,也想和他一起留在圖書館自修,或者是和他一起認認真真地做點什麼都好。可是很多時候海棠還是卻步了,面對程予的盛情邀約:「下課後一起去吃飯吧!」「待會也會去補習嗎?一起走吧!」海棠好多次都要答應了,覺得自己差一點就要跟他走了,跟他的心走了。好多事都想做,好多話都想說,可是後來卻都沒有。
「你的心有地址嗎?」海棠想用寫信的方式告訴他那些不敢開的口,對著他有瑕卻完美的臉,海棠只能慌張地用日常的廢話和玩笑輕鬆帶過,可是程予也總是停頓過後展開一如往常的笑顏:「肖維,哈哈!」。是不是他也知道海棠已經有些沉溺,卻還是不願說破?
「你的心有地址嗎?」程予也想問海棠。那天兩人去了美髮廳,海棠上前想幫程予撥一撥落在臉上的頭髮,那個瞬間,好靠近,眼神交流到一個極致後,程予不想忍住衝動了,握住了海棠纖細的手挽。一切就好像要開始了,兩個人都在等對方先做些甚麼,似乎都預知了什麼——可是還是沒有。程予後悔地拿出招牌笑容,一切好像一陣風吹過,那樣不長久的悸動已經是不知道第幾次了。
「你的心有地址嗎?」兩個羞赧的人,都很想寫點什麼寄給對方。雨難得停了,海棠以為一切會在陽光底下過熱死去,但是沒有。他們都在下午兩點十四分傳送了:「嘿,今天晚上有煙火,要一起看嗎?」
然後同時收回。
「噢好啊!(笑。」
再同時回覆。
那晚的煙火很漂亮,一陣陣光芒映入了眼簾,兩人不禁透過彼此的瞳孔欣賞一道道一閃即逝的光輝,對視了許久,這一次,那些不敢說的,應該都寄到彼此的心裡了。
094. 〈按鈕〉
陳信睿
明和華站在算命攤前,戴著面紗的老婆婆用虛弱的語氣說:「兩位弟弟,想不想輕鬆拿到一百萬呢?這裡有一個按鈕,按下去就可以了」「哪有這麼好的事,一定有什麼條件吧」華說,「嘿嘿,按下之後,你的精神會被傳送到一個虛無的空間,在那裡待上一億年,不會餓不會老不會死,就這樣活著,時間到之後你會回來,並忘了這件事,而我會給你一百萬」,明仍在猶豫,華卻已經大喊「這麼划算!反正也不會記得,那有什麼不行的」接著便直接按下了桌上的紅色按鈕,眼前出現一道閃光,華眨了一下眼睛,接著,老婆婆從背後的箱子裡拿出一百萬給華。
明看了之後相當羨慕,也輕輕地按下了按鈕,一陣強光閃過,再睜開眼時,周遭呈現一片虛無,明自己也搞不明白虛無是什麼,原則上,周遭一片黑,所以他什麼都看不到,但他卻又什麼都看得到。原則上,他在漂浮,但他卻又穩固地站在地面上,這是個非常迷幻的空間。
第一小時,明後悔了,他想回家,他開始大吼,狂奔,但無論如何移動,周遭的環境始終如一,連放在地上作為記號的頭髮,也在他目光移開之後,就消失了。
第三天,明發現他無法入睡,他原則上的身體只是一個軀殼,並不存在任何感受,因此,他唯一能做的事,只有不停的發呆。
第十天,明覺得自己瘋了,但他也覺得自己相當清醒,因為他的身體理應永久健全,因此他的神經細胞應該也是正常的,所以他沒瘋,但他可以清楚感受到,自己的每一吋身體都在瘋狂尖叫,想要逃離這個空間。
第三十年,明已經想通,他拔下自己的指甲,但再定睛一看,他的手指仍然完好,再將自己的手指咬破一個洞,紅色的血液滲出,他用指甲沾著血液,在地上寫下「1+1=2」,他開始推導世間的所有規則。
第三百零四年,明完成了麥克斯韋方程組的推導,但發現其中對於電場的積分性質在特定的集合圖形中會出現無解的計算錯誤,他開始回推。
第一千兩百年,明發現人類對於數學的根本定義是錯的,他閉上眼,再睜開,地上所有的字跡全部消失,他開始使用奇怪的符號進行計算。
第一萬三千年,明創造出自己數學規則,他以一種特別的節奏在地上書寫,由於周遭的虛無,因此敲下指甲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這些都是明自己想像的。
第十一萬六千年,明的書寫速度越來越快,除了手拿指甲的部分在敲擊外,他的右腳也一併踏步,他現在已經解決了到目前為止,所以已發現的自然觀念,並修正了廣義相對論的論點,整合力場,電場,磁場與時間,提出恆成立的簡單公式,再來,他要化解虛無,他放下指甲,再次閉上眼。
第一百五十三萬年,明在跳舞,他從上次睜開眼後就開始跳舞,他發現若是要化解虛無,即便將虛無空間寫滿數字也辦不到,他透過跳舞,控制身上每一個在人類文明中被稱為「原子」的物質,改變他們的相對位置,為他計算。
第兩千三百六十萬年,明的身體已不是身體,但他的身體也是身體,飄散在這虛無之中,時而結合,時而分開,至於明該如何意識,他自有方法。
第五千萬年,明的原子們再度聚集成人型,因為他發現他的理解是錯的,他的公式無法化解虛無。他氣餒了一百年。
第五千萬零一百年,明開始靜坐。
第八千七百萬年,整個虛無空間開始縮小,但虛無空間是無限延伸的,它不斷重複這個循環。
第九千八百六十三萬年,虛無的邊界被明抓出來了,邊界之外是虛無的中心,中心再向外散發,形成邊界,不斷循環,這就是虛無的真面目。
第九千九百萬年,所有的虛無集中到明的其中一根頭髮的尖端的某一個原子上,接著爆發出強光,物質四散,為周遭的虛無增加一些質量,形成一個類似宇宙的空間。
第一億年,強光一閃,明回到算命桌前,老婆婆將一百萬元推向他的面前,「真的這麼好賺耶,我要再試一次」明一口氣敲了十次。
強光一閃,倒數十億年。
095. 〈疫情日常〉
蘇宸毅
今天是疫情爆發的兩個禮拜後,估計很多人都與我一樣悶透了,一面跟別人聊著台北的疫情而感到恐懼,一面慶幸台南是如此的安全,反正在家下午也閒得發慌,於是我久違的換上外出裝束,戴上口罩,相隔不知幾天第一次踏出了家門。
出門前剛下過雨,天氣舒適的令人慶幸,完全揮別了夏日的炎熱感,走在街上最高興的便是能呼吸到清淨的空氣,相較待在冷氣房一整天那種令人發寒的涼快,果然有出門是對的。街上人煙稀少,連平常凌亂的交通今天都顯得特別和平,我們沿著永華路一直走,不久便來到億載金城,平常這可是慢跑者與散步者的熱點,令人感到安心的是,不但人變少了,而且個個防護措施都十分齊全,畢竟這是病毒與眾人的戰爭,沒有人是局外人吧。
假如是平常,我或許會走上漁光橋,去漁光島閒晃,畢竟在那裡,夕陽的西下是令人陶醉的,但為了避免往人多的地方跑去,最後我們走到了橋下了遊艇碼頭,在那裏點了杯咖啡,坐在室外看著太陽慢慢落下,當然,喝不到的咖啡成了心裡的小遺憾,但至少我們還擁有夕陽,能夠沉醉於美麗的晚霞,我默默地祈禱著,希望疫情早日好轉,所有人都能享受平時生活的美好。
天很快就黑了,我們緩緩地往家的方向前進,帶著一種滿足,與一種期待,滿足現在生活的小確幸,並期待平安的度過每疫天。
096. 〈地底桃源〉
郭冠瑜
我,我哥和約翰從童年時代開始就是很好的朋友,但隨著年紀增長,我們的交集變得比較少。即使如此,我們仍時不時會聚在一起。最近我哥告訴我,約翰的狀態很不好。
「他怎麼了?生病嗎?」我問。
「對,我的意思是,他生的病是……心理上的。」
我依然很想念這位幼年時期的好友,所以我和我哥啟程,前往約翰家。
約翰家是一個由一個大院子和主屋組成,以往他的院子總是綠意盎然,我們常常聚在早晨陽光撒落的院子裡。然而現在,他的草地枯黃,堆滿雜物,我突然察覺到我們好久沒聚在一起。
下車後,我們走過他慘不忍睹的草地,來到他門前。
「約翰!約翰!是我們。你在嗎?」我大喊。
沒人回應。
我哥轉了轉門把,發現門沒鎖,他焦慮的看了我一眼。
「我們進去了喔!」他打開門。
一進到他家裡,我立刻感到不好的預感,他的環境乾淨清爽,但是沒有任何活人的氣息,像是房子的主人不住在這裡。我們擔心的繼續前往房間,同時害怕著最不希望的是發生。但是我們找過整間房子都找不到約翰的蹤影。最後,我們只找到一封放在後院的信。內容如下:
親愛的朋友們:
我希望最先發現這封信的人是你們,即使我知道我們很久沒聯絡了。我那天看完了《河童》。我想一定要找到一個世外桃源,但要如何找呢?最簡單的方法應該是往下挖了吧!我一開始用的是鏟子,往下挖之後,我遇到了堅硬的石頭,於是很快換成了更好的挖掘工具,漸漸的,這已經變成一種工作,甚至是一種習慣,我每天張開眼,就是懷抱著繼續往下挖的念頭,我甚至不確定我會這麼做的原因,我想,應該是因為我徹底對現實的生活失去希望吧!希望這個理性的推論會讓你相信我的心智還正常,因為接下來的事情會有些離譜。
某天當我在往下挖的時候,碰到了一個堅硬的物體,從微微露出的表面來看,它散發出金屬特有的色澤,我那時興奮的加快速度,堅硬的物體最後原來是一扇門,門是由兩種顏色的金屬組成(以肉眼看來),沒有特別的裝飾,組成一個地板門,門上有一個手把,我打開它。發現那是通往大廳,特別的是它的空間維度是反的,也就是說,我原本是站在門的上方,大開門後我就位在大廳中間。四周的人長著大翅膀,羽毛是純白的。其中一個翅膀最大的人異常的冷靜「你有何目的?」「我只不過是想要找一個新的地方過生活。」我說。我後來和他們越來越熟絡,得知他們是從原古時代就從山洞往下走的人類,翅膀從遠古時代保留到現在。有一天,翅膀最大的領袖問我是否想要永遠留下,我接受他的提議。領袖也同時說他會派人將洞口永久封起。
「我是否可以留下一封信給我的朋友?」我問。
他微微思考後同意了我的要求。於是這就是我消失的原因,希望你會為我感到欣慰,我現在過得很好。永別了我的朋友。
約翰
後來我們在這封信的附近,發現了一隻純白的羽毛。
097. 〈煉獄前傳〉
黃紀嘉
小櫻是個市區小孩,小時候被媽媽載回家都會經過補習路,路上全是補習班, 算是一種產業群聚吧,就這樣,自從有記憶以來,都是如此,直至高中,時逢教改,家長們怕極了,開始四處打聽消息,甚至有人發放假訊息混淆視聽。
戀育補習班,是新成立的補習班,打著新補習班帶給你新的思考與感受,面對新課綱毫無畏懼。這句可真是動聽,竟還打起促銷活動!兩人同行,通通八折,三人同行則是七折,以此類推,最多五人五折。還重金禮聘補教名師替他們打廣告。
「老闆,我們這次可賺多了。」
「當然。不過別叫我老闆,我只是銘立補習班的一個幹部而已。」
「但這次的撒網戰術還真是成功,想必能帶來許多收益。」
「別忘記我們的目標——壟斷補習路。」
「是。」
想必帶來許多的學生,左鄰右舍相招一起來,都市裡學生眾多,一下子便額滿。小櫻當然也是。
「只需要在戀育,學校的課業,戀育的老師更有效率地教完」「學習歷程不用怕,戀育罩你」「讓戀育帶給你全新素養題」,諸如此類的文宣已經從路上的一座建築擴散到路上的各個角落,以及整個臺北市的路上,甚至有錢佔據101大樓的18層樓,在101上課的體驗,帶來更多學生。
小櫻逼不得已地,一放學就到戀育打卡上班,晚上10點回家。一段時間後,所有以往的指考題便難不倒她了,所有人都是如此。
「小櫻,數學A1卷寫完了嗎?」
「是的,老師我想做學習歷程。」
「不用,你現在做也沒有用,你也交不上去,我們都幫你辦好了。」
「我真的想做其他事情。」
「我去印其他題目給你做。」
「老師我可以休息嗎?」
「不行,除非你累到睡著。」
又是陰雨天,小櫻皺起她這個歲數不該有的滄桑眉頭。「歡迎光臨戀育補習班。」小櫻查了她的課表,這個禮拜是物理週,順便複習之前積累的數學和國文,每天開著單方向的會議,處理中一疊疊的文件,家長賦予的教鞭在後方持著,神經可繃緊了。
【素養題】
素養題:歐陽脩任太守時喜歡大設酒席,與民共歡,自述自之樂源自民之樂,你有任何的興趣或喜愛的事物嗎?在空閒時刻你會做甚麼?
小櫻沈思許久。
此時的老闆在辦公室裡梳理他的紙鈔、打理著煉獄。
098. 〈夢咒〉
許毅祺
十年前。
那晚的雨下得很大,穎翰還很小,他依偎在媽媽的懷裡,「沒事齁,小翰,我們就要到家了。」砰!一束暴雷在不遠處炸開,那棵樹轟然倒下。「啊!」小翰哭了起來,「老公,能不能再開快一點?」「我盡力。」引擎發出轟轟轟的聲音,彷彿在對著這場雨嘶吼。快到了,彎過這個路口……「小心!」另一台車突然出現在轉角,似乎是煞不住了。穎翰伸出小小的手,擋住那刺眼的車燈,但之後,他沒能擋住整片碎裂的玻璃。「砰!」撞擊聲比雷還響。穎翰無力的倒在後座上,在沉重的眼皮闔上前,他看見另一台車上的一個人走過來,竟然是若威的臉……
「啊!」穎翰驚醒,自從他失憶後,就常常夢到這個場景,醫生說潛意識通常真有其事,難道父母去世的那場車禍真的是若威所為?穎翰搖頭,放棄這個愚蠢的想法,若威怎麼可能13歲就會開車呢?他傻笑,起身走去廁所洗漱。
「等等喔,你看這台車開過來喔,然後車門打開,停停停,就是這裡。」警察定格住監視器畫面,穎翰傾身前看,心中彷彿被重擊一拳。怎麼會是若威?他為甚麼會在我那場車禍的肇事車輛中走出?穎翰走出警局,他又想起夜間的夢,他勢必得問個清楚。
若威家的門打開,穎翰入內,若威不知道為甚麼看起來無精打采的,和以往的熱情有如天壤之別。「穎翰。」「若威。」兩個人同時喊了對方的名字,空氣瞬間寂靜,滴答,滴答,穎翰驚訝的發現這裡牆上的時鐘竟然和他老家的一模一樣。「穎翰…對…對不起」若威的聲音竟然在顫抖。「你…車禍的那一天,我確實在場,相信你也知道了…沒錯,是我開車撞了你,但我不是故意的,你知道嗎…看到牆上的那台時鐘了嗎,那是我爸的遺物。他說那是詛咒,那台時鐘是惡魔!擁有它的人都是魔鬼…當天我的思緒是迷糊的,只記得我開著車,醒來時,你就倒在地上了…對不起…」若威跑了出去。滴答,滴答,穎翰的頭暈暈的,他又想起了那個夢,他驚覺十年前的那個人不是若威,而是若威的父親,一切都水落石出了,但穎翰卻很迷茫。
滴答,滴答,那時鐘彷彿在笑,不,它真的在笑……。
099. 〈別來無恙魔法堂〉
李晏瑄
2020年 十一月 忘記了幾號 天氣晴
那天和平常一樣,放學後從車站走到家,用完晚餐後要洗碗,洗完晚拖完地就上樓了。當晚我收到一則消息,是關於小魔女Doremi二十周年的電影版——《尋找小魔女Doremi》的預告片,一時之間很興奮地點開……
距離上次提到這群魔女見習生,已經是幾個月前和閨蜜間的角色扮演,現在想起來還很荒謬;但說到最後一次看動畫的重播,好像已經是小五的事情了。
我抱著頭,蜷在床邊,把雙眼埋到了枕頭裡
「心撲通撲通地跳DON DON,如果我有了不可思議的力量該怎麼辦 ( 該怎麼辦 )」
也沒想那麼多,只是一聽到熟悉的片頭曲前奏,有個小男孩的身影就出現在我面前,他今天也同樣很準時地坐在客廳,邊吃晚餐邊看電視,六點到七點是播小魔女Doremi,七點到八點則是數碼寶貝。
男孩看得很入迷,他還不會唱片頭曲,但我倆都不經意地把每個小魔女的咒語甚至是使用魔幻舞台的台詞全背起來了。只是他漸漸長大,小魔女們最後放棄了魔女的身分,男孩也只有笑笑我。
「不過,也許可能真的會,真的會學會魔法也說不定喔」
「大聲說出——霹靂卡霹靂啦啦,快樂喧鬧地唱歌吧」
枕頭上留有整片被浸濕的痕跡,我將棉被擠成一團、塞在臉前,失控地放聲狂嚎、狂嚎,像小嬰兒一樣的。
吼完一聲,斷斷續續吸了幾口氣、再把臉塞回去,可能是來自平常壓抑的生活,各種的情緒一股腦地全部湧上來,喘不過氣,感受到自己花了所有的力氣在放聲,這情況持續了十幾分鐘,我事先關了房門和大燈。
「在空中迴響著,霹靂卡霹靂啦啦,我要四處飛奔」
「考試只有三分,笑容卻有一百分,歡樂興奮的心情,全年無休,永遠永遠地全年無休」
我一直以為自己早忘了世上有魔法這回事,更小的時候還曾經幻想能騎著掃帚在空中飛呢!
男孩敘述著夜裡空中的景色,一切都很夢幻,水彩畫的背景隨著熟悉的背景音樂起舞,魔法堂、魔女莉卡跟中配的Doremi,男孩越講越起勁,那是魔法。
「再讓我們相信一次吧」
男孩拿起波隆,裡面的魔法球剩下不多
「還記得那個咒語嗎」
從小到大陪著男孩成長的小魔女該走了,這段回憶過得很美。
歡笑也好、悲傷也罷,雖然自己看起來很渺小,但是不論多高的天空,只要有勇氣,我們都能一起飛上去喔!
「霹靂卡霹靂拉拉~波波力那貝貝魯多」
一直以來男孩奮力追趕著那份青春的美好,儘管偶爾會跌一跤,但夢想總是會跟在後頭,他漸漸長大……
那晚,在永遠珍藏的老地方,男孩哼唱著熟悉的旋律,大哭了一場。
世界上是有魔法的。
別來無恙,小魔女Doremi。
100. 〈最後一場夢〉
林仲豪
Hi, there,
當妳看到這段文字時,我已經死了。
電影謝幕、燈光再起,人生又將繼續,於是我們知道這個世界從來都沒有永恆的美,而且美與不美往往都是我們自己的選擇。
然而我確實身處太平洋某座小島,小人物的小故事,在一幕一幕的日常裡找尋恐懼、情愛與一切慾望,像一位法國女人的獨角戲,穿梭窗邊與布幕後,我在妳看不見的那一個河岸,在塞納河的石橋邊獨自啜泣。
我在這裡,在紅磚瓦的屋簷下,妳看不見的。預料到人生中絕大多數的時間都是孤獨的,於是習慣在那無人的房間裡,把記憶抽絲剝繭,灰色析出了黑與白,黑又被析成六種顏色的彩虹,而白依舊地白,於是,我找到了回到夢裡的路。
「⋯⋯它只出現在我的夢裡,或世界的彼端某個人的夢,於是我,便偷竊了夢。那是前往回憶與夢境的路上。」
我希望妳是安好的,妳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妳知道自己何去何從,而我渾然不知。那地鐵隧道裡的回音令我恐懼,這是與生俱來的,我相信這是妳的恩惠,無論是好是壞,這都是妳贈予我的禮物。
不需要任何餞別,至少妳曾經出現在我的生命裡,沒有早一分、晚一秒,妳就這樣不偏不倚地闖進了我的生命。我這一生的不幸,是因為我把所有的運氣都拿來遇見妳。我們都經歷了不好的日子,我很遺憾,但或許這樣就足夠了,在沒有妳的日子,在沒有妳的那個世界,我還是會繼續過得幸福的。
我會永遠愛妳。
Best wishes,
愛妳的梓琪
又一次看完這一場文學的饗宴,每一次都覺得我又跟著每個故事重新過了一百個迥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