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71. 〈女皇〉
陳禹翔
「陛下,海第取消了對您的追殺令。」
「他就是下不了手,做什麼都不夠徹底。如果是我的話,我就不會放出這個消息,一定要他心神不寧直到逃出邊境。」女皇對著侍衛說。
「我們已經聯絡上東南領地的自治政府,他們拒絕承認海第,願意迎您為女皇。東南領地扼守帝國的門戶,建議陛下不要拒絕。」
「我沒有打算拒絕。只是我常常思考,就算爭奪到帝國疆土又怎麼樣呢?我是為了……」「為了正統。我們侍衛與臣民都是為了堅持正統。」侍衛眼睛發亮,看得見河上有太陽的上午倒映在他的眼睛,女皇凝視許久,忖度許久。
「帝國該渡河了。」女皇拍拍侍衛的肩膀。
「海第是陛下的弟弟,從小就得看出他覬覦成為帝皇,太上皇死前宣布由陛下接任以後他就消失了很久,下次再見面時便是他策動反叛。亮刀篡位。」
「國內各領地的政府也紛紛表態支持篡位,海第偽政權立刻公布對陛下的追緝令。」侍衛隊著記者如是說:「現在女皇已全權接任東南領地的君主,無疑地,將會即刻啟動反攻計畫,並且向各國使節發布昭告,全力說服世界繼續支持女皇的政權。」
「是否有明確具體的時間表?」記者問。侍衛眼中閃著模糊的光影,攪和在迷濛的眼神裡,不過他隨即換回一貫銳利的神情。「立刻。」他說。
「我看了你的訪問,非常精采。」女皇對侍衛說。而他敬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禮,他注意到這個地方的絨地毯和三月女皇在故宮登基時的一模一樣,使侍衛心中充滿對正統的無比折服。
「帝國目前反攻的機率有多少?」女王轉身正對著侍衛,一字一字緩緩地講。
「兵力尚充足。」
「誠實。」女皇質問。這個宮殿裡只有現實煞退著虛無,而一切都在女皇紮實而鏗鏘的聲音中現形,沒有任何其他證據能抗衡帝國的黃昏的事實。此刻是黃昏了,侍衛心想,說:「我們在帝國境內各地的兵力都節節敗退當中,海第的軍隊已經越過北緯25度線,瀕臨東南領地的安全區。游擊隊有五成被擊潰。不過兵力充足是實話,殘餘的勢力誓死效忠,但無法發動大規模反攻了。」
「而你卻對全國人民說『立刻』?」女皇用她最正統溫婉的口音說:「那麼國際的態度呢?」「保持觀望。幸好我們的盟友仍跟我們站在同一線上。」
「侍衛,」「陛下,」女皇走向黃昏宮的陽台,俯視山河,她自己在逃亡的過程明白了一些事情,同時希望別人也能明白。「正統只是一個詞彙。」她心想,但沒有說出口。
「籌措兵力,我要奮力一搏。」女皇告訴侍衛。
女王指示捍衛扼守東南領地的雪城,並且請西線的游擊隊攻擊,轉移海第軍隊的注意,然後撤回西線近五十萬的女皇軍隊。制空權在我們手裡,軍方是這麼說的。現在全國唯一反覆懷疑的人便是女皇自己了,她認為自己並沒有足夠的權限要求數百萬的人民為正統而死亡。可是,死亡正在發生,現在就是。
約莫一個星期以後,雪城失守的消息傳來,敵軍大約兩天後就能抵達東南領地,五十萬的撤軍被趕至鄰國邊境,侍衛持續與他們交涉,然而對方邊界始終關閉著。「五十萬軍隊足夠攻下那個國家了,我們可以選擇直接入侵。」侍衛建議。
女皇大力搖頭,說:「你昨日告訴我盟軍為我們準備了一個艦隊,我決定登船離開了。」
「那我們歷史悠久、古老的國家將會落入非正統的竊據者手裡。我不能接受。」
「去跟東南領地政府聯絡,說帝國要撤退了。」女皇下令。
「要撤到哪裡,能撤到哪裡?」「帝國會到盟友的國家繼續指揮我們海外廣大的殖民地持續對抗海第的政權,在海上,在天空。」
「這會羞辱我們的傳統,這會……」「古老帝國的傳統就站在你的面前,侍衛。」光芒照耀在女皇的白皙的容顏,這個傳統是侍衛從未懷疑過的。
「我明白了。會照著您的意思去做的。」
「帝國要越洋了。」女皇呢喃,而光芒依舊沒有離開她的身體。
072. 〈亡命只在夏夢中〉
陳維振
七月二十三日,德里,西北德里區。
淺灰色卡車正高速駛離市中心。倚在貨櫃內部、身體遭五花大綁的維塔,歷經一場沖昏理智的浩劫後,已無力思考該何去何從。她只能呆滯地望著面前的一塊通風口,駕駛室的燈光透過那兒,在佈滿灰塵的貨櫃地板上投射出四方形的光。
一小時前,身為富商千金的維塔還坐在未婚夫的車上。她未曾想過,那名她絲毫不滿意的男人拉著她出門兜風的事兒,能讓她在加油站遭遇兩名蠻橫的綁匪。
「老大,這女孩來頭可不小,你是來真的?」副駕駛座,一名瘦小的男性叼著香菸,口齒故作不清地質問出聲。
「我下定決心了,」被視作首領的魁梧男子用指甲蓋敲了敲方向盤的邊緣,「這門生意,絕對不能讓它白白跑走。你馬上打電話勒索她家人,我們得在條子動手之前結束這事兒。」
七月二十四日,哈里亞納邦,希薩爾城郊。
維塔被粗暴地攆出車外,身材魁梧的那名綁匪主動解開捆住她嘴巴的絲巾。
「直到你爸媽交出這筆錢之前,你都得跟著我。馬哈畢是我的名字,好好記著。」
馬哈畢與維塔對坐於午夜空無一人的小鎮廣場,後者深邃的雙眸裡不見半點光彩。
「想活命就表現得像個活人!」馬哈畢拍了拍口袋中的槍支,失望地站起身來,並指示另一名同伙將維塔復綁。
維塔開始掙扎。她高聲驚叫,隨後被同伙的一聲怒吼遏止。
毫無抵抗的餘地,想逃跑幾乎是不可能的事。維塔心想。
然而維塔也沒想到,自從那時起,馬哈畢便再也沒有將她綁起來過。維塔想不通原因,但馬哈畢帶給她一種莫名的親切感——比這一生中所有剝削她自由的男人都來得親切——這使得她也不再反抗。
七月二十七日,拉賈斯坦邦,五十四號國道旁田野。
昨日在縣城內,馬哈畢的同伙說是去上個廁所,就沒再回來過;維塔的家人也遲遲沒把錢交出手。這讓馬哈畢焦心如焚,只得繼續往更偏僻的地方駛去,以避免警察可能的追捕。
半夜車外的怒罵聲,吵醒了仍不習慣睡在車上的維塔。她睜開眼,發現馬哈畢站在車外,目光粘滯似地停留在發出幽微亮光的手機熒幕,表情凝重。
維塔不知從哪拾起的勇氣——或許正是這場打破了她原本乏味生活的意外所致——她主動走下了車。
注意到維塔行徑的馬哈畢立即瞪大眼睛,誤以為她要逃跑。但維塔只是小步走近。
「回去。」馬哈畢立刻收起手機。
維塔搖搖頭:「你需要休息。我可不想遇上車禍。」
馬哈畢的眼裡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你很需要錢嗎?」維塔注視著他,「你究竟有什麼苦衷?」
而馬哈畢只是瞥了維塔一眼,並未回答。就連維塔自己也沒有意識到,她的話語中摻雜了對馬哈畢萌生的關心。
八月一日,旁遮普邦,象泉河岸。
卡車行駛在一望無際的鄉村大道上。坐在副駕駛座的維塔打開車窗,將頭探出車外,興致勃勃地品味著鄉村的景致。狂野的風撥弄著她的長髮,在馬哈畢的後照鏡裡恰似一團褐色火焰。
在馬哈畢眼中,維塔此刻已不再是人質。難得脫離了捆綁她許久的擁擠都市與無聊家庭,現在她只是名企求享受當下的平凡女孩。
這樣的女孩,之於馬哈畢——這名出身卑微、雙親早逝、家妹病重的可憐男子——方能無限接近。
八月三日,喜馬偕爾邦,史瓦坦特拉山村。
馬哈畢帶著維塔向當地一名老婦人投宿。下午時分,兩人坐在能遠眺山谷的高臺上。維塔打量著一旁咀嚼嫩草的山羊,不禁笑了出來。在她身後,馬哈畢正不發一語地為她綁著麻花辮。
這是維塔一生中最無拘束的瞬間。
八月四日清晨。
一隊刑警來到史瓦坦特拉山村,揪出了躲藏其中的馬哈畢,當時的他正和維塔共進早餐。
警察闖入宅邸的當下,馬哈畢立刻拉著維塔起身,毫不猶豫地將手槍上膛,抵在她的太陽穴上。
「不准靠近,否則我就殺了她!」
事實上馬哈畢早已下不了手了,但維塔還沒來得及反應。在他佯裝作勢扣動扳機時,其中一位刑警毫不猶豫地射殺了他。
馬哈畢應聲倒地,猩紅的血在山村屋邸的水泥地上漫開。
維塔無法接受一切就這樣忽然發生。她歇斯底里地大吼,立刻撿起那淌在血泊中的、馬哈畢的手槍,雙手顫抖著瞄準那群瞠目結舌的警察。
「不要過來!你們不要帶我回去……」
「——」
073. 〈饗宴〉
郭國洋
伊凡卡喊著家裡的管家,要他趕緊把自己的長禮服拿進來。
「小姐,您今天想要這件深綠色的天鵝絨短版窄裙,還是要這件酒紅色露側腹高衩長筒裙呢?」。伊凡卡側臥在更衣室的牛皮沙發上一邊選擇口紅的顏色,一邊猶豫著該穿什麼最為體面。
「我喜歡亮色的,有雷斯的,能展現曲線的,如果可以的話…小肉酥胸就更棒了!」伊凡卡對今天的宴會越來越期待。
「那就這件吧!銀灰色的薄蕾斯高領晚禮服,還有搭配相襯的長腕手套,腰際間還有鑲者透水藍色光的輕水鑽,收側邊深折紋的長銀灰色緞面,底部還有座魚尾荷葉邊收在腳踝以下,小姐您還喜歡嗎?」管家津津樂道的介紹。
「我太喜歡了,再配上這服月灣形狀的純銀耳墜吧!」
「還有那個灑滿金蔥的舞鞋!」管家興奮地叫道。
「就你懂我,別忘了那件白狐狸皮草的陪襯小外套!」伊凡卡已經不能停止想像待會這個世界最美麗的女生將要走出塵世了。
電話突然想起管家趕忙衝下樓去接起,卻哭喪著臉上樓。
「聽說市區那裡有群聚感染,市政廳叫停了今晚的宴會!」伊凡卡手裡握著的唇釉,剎那間墜落在地上灑了一灘紅,就像他的女神夢一樣。
「啤酒還是紅酒,炸雞還是燒烤?」管家趕緊拾起了瓶子安慰起了伊凡卡,
想到了最好的方式提起伊凡卡的興趣,而成功地奏效了,失落的小姐突然亮起了臉。
那天晚上,伊凡卡穿的還是典雅華貴,管家卻也難得可以坐下來和主人一起暢談。兩個人坐在深邃夜色下的陽台上,看著整個城市的街燈熒熒滅滅。
「炸雞配啤酒果然是最高尚的組合,夜景配垃圾食物真的超讚!」伊凡卡享受得很。管家則暗自覺得自己和伊凡卡也是不錯的組合,不管怎麼說,也許他們都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饗宴。
074. 〈來自星星的妳〉
陳信睿
「叛徒啦!我們不是說好要一起單身一輩子的嗎?」狠狠地教訓了剛剛宣布交到女朋友的阿輝,我踏著氣憤的步伐,踢著石子,走進租屋處附近的公園。
坐在長椅上嘆著氣,時間是下午8點26分,突然間一個發光的圓盤降落地面,一顆發光的小球從圓盤中分裂出來,隨後圓盤消失,僅剩這顆籃球大小的光球,漂浮在我面前。它向我射出兩道目光,掃描我的全身,隨後它幻化出了一個人的外型,但沒有五官,是純粹的輪廓,我驚呼了一聲,它的臉上隨即長出一個嘴巴,用標準的中文跟我說:「我來取貨了。」我疑惑:「我顯然不是你要找的人。」「我飛船的探測器壞了,需要找到一個替代品,現在決定是你了」「別開玩笑了,我為什麼要幫你」「飛船正在充電,我的夥伴在裡頭休息,這60天內,我必須要待在地球上,只要你同意,我可以為你做任何事情」「好吧,成交」根據卡通裡的套路,大概就是需要幾顆電池或者一些水果吧。
把這個「光人」帶回家,第一個任務是讓它變得更像個人,我指著貼在牆上的動漫女主角海報,問它:「你能變成這副模樣嗎?」強光一閃,朝思暮想的動畫角色居然就站在我的面前,五官有些微的修改,相當自然。「哈哈,真厲害。好,那妳就當我這60天的女朋友吧」「什麼是女朋友?」「就是,就是,生活在一起的意思啦!」我跺腳,看似聰明的外星智慧在某些方面顯得相當生疏。
就這樣,我和一個外星來的動畫角色展開為期60天的同居生活。
第2日
我替她取名「星」,畢竟是從外面的星星來的。她似乎還沒學會什麼是「人」的生活,整天只是看著我,等我命令她去洗澡,或是吃飯。
第10日
星學會了做菜洗衣打掃等家務,提前幫我的公寓進行歲末大掃除。但除此之外,她似乎不太會聊天,或者說,沒有聊天的想法。
第23日
星從電視上得知了「遊樂園」的概念,嚷嚷著要我帶她去,就這樣,我進行了人生中第一次的約會,雖然搭雲霄飛車不會尖叫,搭自由落體不會怕高,但我在摩天輪升到最高處時偷牽她的手,她還是微微的震了一下。
同居第38日
星翻閱了我手機裡的相簿,問我幾個關於理想型的問題,隨後進到房間裡,一陣強光從門縫透出,出來時,雖然可以預期她的魔法,但實際見到時仍然非常驚訝,勻稱的身材,淺褐色中長髮,略細而黑的眉毛,愛笑的眼睛,與我夢中的完美情人無異,真美。
第50日
想到只剩10天就要分開,突然有些不捨,星現在已經完全掌握了我的喜好,早上8點我先起床,10點喚醒她,午餐喜歡茄子跟炸蝦,不喜歡吃冰,晚上7點要打排位賽,假日還能一起追劇,原來有女朋友是件這麼令人開心的事。
第60日
星向我坦白,她所需要的探測器不是什麼水果或是乾電池,而是我的一隻眼睛,人類的眼睛具有極致的敏銳度與感光能力,是飛船探測器的完美原料。還沒等我回應,她便打開大門,往停靠飛船的那個公園跑去,在風中留下一句話「我想你已經準備好了。」
第61日
60日夜,我請自己的醫師好友,又稱叛徒二號,前來為我摘除左邊的眼球,完整地存放在冷凍箱中。
清晨,我往公園走去。踏入泥地,皮膚感受到一股涼意,公園中央的大型圓盤高速轉動,周遭的樹木枝椏擺動如颱風的夜晚,圓盤緩緩升空,空氣中佈滿白霧,原先停駐的地面開滿了淡黃色的小花。
白霧散去,花海中站著一個發光的少女,失去了左眼。
075. 〈南迴夜車〉
蘇宸毅
南迴鐵路的夜車特別的安靜,感覺所有人都為回到城市生活感到疲倦,儘管我也覺得城市生活很疲乏,但那晚還是覺得南迴的夜車讓人印象深刻。
「媽媽病危了,妳能不能找一天回來看她。」這是姐姐開頭所說的第一句話,也是我來到高雄打拼後第一次主動的聯絡我,事關重要,當下便訂了車票,準備第二天便啟程,離開家鄉五年了,回家的次數卻一隻手指便數得出來,長年沒有聯絡也使得我離家裡漸行漸遠了。
去程路上,身旁的旅客都欣賞著南迴鐵路的風光,陽光灑在海上再照射車中,車上充滿著期待的氛圍,讓人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回到台東,母親已經躺在病床起不了身,儘管知道她長年與癌症對抗的辛苦,現在離開或許是一種解脫,但身為老么從小便被母親寵著,面對母親的死亡還是有些難受,我到了母親床榻邊,母親也不提病情的事,便不斷的與我聊著現在的生活,看到母親還能夠對我笑,心裡還是比較舒坦的。
因為工作,今天晚上便得離開,所以我在吃過晚餐後便來便來與母親道別,這可能是自己最後一次與母親見面了,母親或許也知道自己時日不多,對於我的離開顯得失望,但依然安慰我,「工作比較重要,有空再回來找我。」隨後遞了一個鑽石首飾,那是母親最珍愛的寶物,她應該也知道,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了。
在回到高雄的夜車上,火車顯得特別安靜,旅客大概都累了吧,我也以疲憊不堪,但卻遲遲無法入眠,想著與母親的回憶,重複反芻母親今天講的每一句話,心裡有些悲傷,於是望向太平洋,用風景分散混亂的思緒,儘管海面被夜幕壟罩著,但依舊感受到一種平靜且安詳的感覺,彷彿母親小時候安撫哭鬧的我的感覺,我拿出了那個鑽石首飾,握在手中,它在黑暗中特別閃亮。
回到高雄,手機恢復了訊號,「媽媽去世了。--姐兩小時前」
076. 〈催眠治療〉
郭冠瑜
車子沿著鄉下的小路開去,我開車,她坐在副駕駛座。
「你知道,這個聽說很厲害,多看看醫生對你是好的。」
「我知道」我說。
一年前,我開始被很嚴重的失眠所苦,我一直算是淺眠的那種人,失眠對我來說是常態,可是後來我才發現,失眠的頻率逐漸上升,漸漸的我每天都到天亮才能闔眼。幾個月下來,我已經心力憔悴,嚴重影響到我的正常生活。
我一直都知道失眠的原因。
下車,我關上車門,逕自往前走。眼前是一座別墅,深綠的藤蔓爬滿木製大門,這是一座充滿古典氣息的別墅。
「就是這裡,時間快到了。醫生會出來迎接我們。」
「好」我說。
「你為甚麼這麼無精打采,這醫生很厲害的」
「之前去過的也都很厲害。」
「試試看好嗎?你會好起來的。」
「當然當然」我閉緊嘴巴,拒絕溝通。
這時門打開了,醫生是一個風度優雅的中年紳士,穿著簡便的衣服。
「你們好!我是醫生,請進請進。」他做出一個歡迎的手勢,把大門敞開。
我在醫生的引導下穿過花園,客廳,醫生禮貌的請她在客廳稍等。最後,醫生請我進入診療室,和我在面對的沙發上坐下。
「你妻子?」他親切的問。
「……對。」
醫生冷靜的點頭。
「她說你有很嚴重的失眠。」
「對。」
很長的一段沉默。醫生把身體往前傾,看入我的雙眼。
「先生,我的治療可能是很…根本性的。我現在只需要你告訴我一件事,然後我們就可以開始。」
「你失眠的主因是甚麼?」
「工作的事。」
「不對。」
「……」
「我妻子。」
「太棒了,我需要這樣開誠公布。」
「現在請你閉上眼。」
醫生的聲音突然變得好輕,好輕……
「想像你在一個絕對放鬆的別墅,有花圃和漆成深色的大門,
「你感覺很平靜,你在別墅的舒適沙發上。對面坐著醫生。你接過醫生遞給你的刀子,一切都很平靜、美好……」
後來我獨自坐上車,對於這趟獨自一人的鄉間之旅感到很滿意。
077. 〈剝奪與保留〉
黃紀嘉
有個以團結著稱的國家,南方住著大量人口,是個都市,相對的,北方是郊區。
疫情來襲!
一名受感染者從機場下機,不經意地接觸其他人,疫情傳遞鏈就此展開。
「市長,市長,對於這次疫情爆發怎麼說?」
「過去的經驗告訴我們,疫情是可防可控的。」
「那麼確診者漸漸增加怎麼說?」
「我們衛生局已經介入處理。」市長展現矯捷身手,迅速從會議室門口繞過記者群,坐上專車走了,留下混濁的空氣,已及失落的記者,還有失控的疫情。
「局長,局長,為什麼確診者增加這麼快?」
「很明顯,人民都不戴口罩,所以最根本的原因都是人民!」
「那面對疫情的爆發,我們有足夠的疫苗可以打嗎?」
「這要問中央,中央都不給我們疫苗,都怪當初國家太慢下單!」
隨著時間過去,單日確診人數仍然居高不下。
「部長,疫情這麼嚴重,不考慮封城嗎?」
「怎麼可能!南方可是我國經濟中心,這一封下去,代價可大了,你啊,口罩戴好就好,反正我們會接觸到的人大概只有這點而已。」
「是⋯⋯。」一旁的助理無奈地說。
在第三級警戒下,許多人失去工作,負荷不了開銷,便返鄉躲避疫情。每個人都認為自己平時有戴好口罩,不可能確診,不過一會兒,北方也成為疫區,老人也因此死了一群。政治人物仍然好好的在辦公室裡吹著冷氣,
「市長,市長,在這情況下怎麼辦?」
「那是南方市長的問題,早就該封城而不,根本是草菅人命啊!」
「那請問有什麼配套措施嗎?」
「戴好口罩,減少出門,這是防疫第一準則。」
存亡之際,生死未卜。這國家可說是亂成一團,醫療系統崩潰、經濟發展後退、疫苗施打緩慢,只剩下政客們的健康。
078. 〈煉獄.108〉
許毅祺
「唉唷,儘管放心,媽媽你只要在下課後準時把小孩送到就好,剩下的包在我們戀育補習班身上!」一個留著邋遢短髮的中年男子說道,關於他那商業化諂媚的笑容,小櫻盡力的不露出噁心的表情。「小櫻,好好用功喔,九點就來接你。」小櫻的爸媽把她送進黑漆漆的門口,離別前,她看見母親臉上浮現狡黠的笑容。
門內依然陰暗,小櫻完全瞧不出應有的絃歌不輟的氣息,透過玻璃櫥窗看去,黑板上寫著「108」三個大字,裡面的小孩不少,有跟她同年紀的,更多的是國小生,不論年紀如何,他們都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小櫻熟知讀書不是趣事,可他們帶給她的是一種死寂,彷彿是黑森林深處的沼澤,她微微發顫,但市儈的男人沒有給小櫻退路,他把她推進那間教室。「放心,我和你家長約定好了,你會是這裡最出色的學生。」 小櫻又發現那個狡黠的笑容。
待在戀育已是大半個月,期間小櫻覆向爸媽提出離開的想法,但他們否決了她,毫不猶豫地。的確,小櫻的成績大幅進步,戀育履行了它的承諾,而她失去了自我。堆積如山的作業、層層疊砌的講義,或許她的人生都將揮霍於此了。戀育的教學方式迥異,「你完全不需要在學校聽課,所有你需做的就是好好待在戀育。」講師是這麼告訴小櫻的。她覺得詫異,她甚至懷疑父母與戀育有某種勾當。她心裡有種不確定,似乎是對前途的渺茫,教室裡的「108」三個大字束縛的令她難受,但它的寬廣卻又令小櫻無所適從。
「小櫻,數學B4卷完成了嗎?」
「是的。」
「那就快點把其他的練習卷處理好,我七點再下來檢查。」
小櫻仰天長歎,補習為重,這就是學生的悲歌吧,體制下的錯誤產物。她提早寫好最後幾張國文素養卷,放在導師桌上。
其中一張紙被風吹落,「素養題:歐陽脩任太守時喜歡大設酒席,與民共歡,自述自之樂源自民之樂,你有任何的興趣或喜愛的事物嗎?在空閒時刻你會做甚麼?」答案卷上是空白的。
鐘聲響起,校門開,天很陰,和補習班的門一般黑,小櫻拿出傘準備。今天會是美好的一天,嗎?小櫻捫心自問。
不會的,她又想起母親與那個男子的詭笑,是自作多情嗎?
「是的,歡迎來到煉獄補習班。」邪魅的聲音傳起,學子的囚牢正式開幕。
079. 〈愛在虎嘯嘯嘯〉
李晏瑄
過了立秋,白露未至,夏秋之交的八里河岸,天光乍現……
那是歲月靜好的處暑。
「老虎出閘囉」
「快、快去提水,牠們貓科都很怕水的」
「所以等等要潑哪」
「往自己頭上琳下去就對了」
我沒有抗命。
只是把全身溼透的沁涼感,還有厭惡感加諸到那老虎上頭。
「斗指戊為處暑,暑將退,伏而潛處」三伏後而隱藏直至打住,果斷地。
處暑好似一點、一點轉捩,之後,綠葉被熬黃,落在泥巴上的,重重疊疊零零落落,成泥,碾作秋聲、碾作塵。
清楚感受到背上的水滴滑落,這顆是汗珠;那顆是剛剛澆下的,用來驅虎的水;還有提早溜下的,我想那應該來自熱帶低壓。
「爽不爽?」
他語帶嘲弄。
「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
「啊我還是比你大啊,怎樣」
我恨不得這個長假放完就脫離這個世界。
雖然我沒有選擇。
悲秋、恨秋是不理智的,處暑存在也不只為飄零,更多的是為了讓你回望,聞聲而回望。
回望已逝的流光歲月,回望該升沉的、該旋轉的、該墜落的,該被我們看淡的,並好好自省——此秋聲也!
是啊,是該脫離了。
「等那頭老虎離開之後再說唄」
愛在虎嘯嘯嘯,嘯季節、嘯節氣、嘯氣溫。
是秋聲在蔓延,應合著歲月,推移至星辰;流轉至風起;雲湧至潮來;潮去至花開;花落至日升、至月沉,再回到開始,重複卻不規律。
「像生命」
我覺得自己很情緒化。
「但我覺得更像人生」
他語帶年紀。
這是自青春期以來第一次我對他感到崇景,由下而上的。
我嘗試追趕,好像要到達了,但他們只能存在於遠方。
「感受綻放與零落的力量」
蔣勳老師在書裡這麼說。
我不是很有共鳴。
可能只是脫離的不夠徹底,也可能是那頭老虎在作祟,明明已經潑水了啊。
我能感受到的,只有兩星期左右的虎嘯,以及入夜轉涼的氣溫。
「先走一步」
他也沒有選擇,而當習慣。
早晚轉涼,中午卻留有夏日的高溫,台灣北部的小村,一陣秋雨、涼風、啃秋、進補、薑母鴨、貼秋膘……一場秋天行經,踏過處暑這一點,準備深養,為得下一句秋聲,得澄清,處是、處處又澄清。
因此人們靜聽,聽秋鳴、聆虎嘯,恬靜如處暑——如歲月靜好。
之後,秋老虎也走了,而我也該離開。
再之後,一個小孩跟我提:
「老虎不是不怕水嗎」
「所以你澆不澆,一個字,要嘛澆、要嘛不澆」
「只能回答一個字那我還有選項嗎」
你知道我們都沒有的。
我想,愛不久住在春天,而當虎嘯嘯嘯。
080. 〈底片泛黃〉
林仲豪
1993 年 ‧ 東京
那天傍晚佐藤回到他在市郊的住處,入秋後的關東地區下起了雪。他在暖爐邊翻著厚厚一疊的劇本。
「別在意了,早就殺青了。」
山本總是這麼說,但佐藤依舊覺得這劇本不夠完美,應該還有辦法補救。
這是部獨立電影,從編劇、拍攝到後製,都是佐藤和山本兩人一手包辦,演員都沒有任何演出經驗,明年春天就要在東京電影節放映了。
劇本大致是這樣的,一個男人要求與女子約會,上鉤後就殺害他們並姦屍,事後再尋找下一位女子,重複不斷。聽起來像老掉牙的一九八O年代都市傳說,但佐藤說他會把重心放在殺害、姦屍的過程以及事後的處置,剖析這名殺人犯的內心世界,這會是很成功的心理驚悚片。
受限於成本,佐藤親自出演男主角,而山本則擔任攝影師。
「連我們的演員都不喜歡這個劇本。」
「那又如何?先上映再說。」
這或許會成為佐藤人生中的轉捩點。他年幼時受到家暴,送到了寄養家庭,在大人面前裝出了一個美好的童年,中學時因霸凌同學而輟學,山本則是他當初要好的兄弟。
在旁人看來,他的人生似乎能夠為所欲為,但對他來說這是種枷鎖,他活在這個社會賦予他的標籤裡,暴力、殘忍、霸凌者。
他熱愛研究刑事案件,尤其是性侵案、兇殺案,從中獲得了不少編劇的靈感。警匪電影和推理影集看了又看,他總覺得可以從中獲得救贖。
電影獲得前所未有的反響,原先只在電影節的活動會場放映,現在全國各地的電影院都在播映他的《血東京》。評論家都說這部電影的美術效果極佳、畫面逼真,讓人驚心動魄。山本笑說他可是美術系畢業的呢。
「看吧,你在擔心什麼?我們的票房比《水之旅者》還高!」
「好吧!這筆錢夠我們和演員們一起去慶祝了!」
他們決定去夏威夷,人生本就該及時行樂。
佐藤和山本下了飛機,南國海洋風情映入眼簾,這一切都是他們從未體驗過的世界,佐藤從沒想過這部電影能讓他的人生從此改變。
他們在機場提著大包小包,還有數個行李箱,他們終於能和他們的演員們一同享樂。
佐藤淳一、山本建,
一九九三年十月十日至三十一日間,兩人在東京都內自宅,以利器合作殺害共十六名女性,並性侵害遺體,受害者年齡介於十幾歲至二十幾歲。兩人將犯案過程錄製成影片,混淆成自製電影流通市面,住家方圓五公里內未發現任何屍體,兩人至今仍逍遙法外。下月十日為最後法律追溯期限。